华兴见武潘氏扭扭捏捏有欲言又止的模样,搞得他也很着急:“大嫂!你倒是说啊!便要如何?”
“便要将妾身绑走抵债。”
“抵债?”华兴顿了顿,从容地问道,“你家欠了多少钱?”
“去年俺家婆婆病重,为延医买药,向西门朝奉借了三千贯。”
华兴顿时了然,原来是为给她婆婆治病,所以欠了高利贷。
“参军!这西门家是城西的土财主,名唤西门勍。家里有一庄园、还经营着生药铺、当铺什么的,是县中一个殷实的人家,也会使得些枪棒技艺,不过为人奸诈,贪淫好色。”杨咨提醒道。
“西门勍?这厮我不去撩拨他,他倒自己往我这里撞?!”华兴心里思量。
作为刑名幕僚、州衙的司法参军,提点本州刑狱诉讼之事,华兴早就看过了本州的法务档案,西门勍就是个典型的黑恶分子。
西门勍作事机深诡谲,是个捐官出身,在县衙做个典史,时常放官吏债…专在五回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把揽说事过钱。所谓“放官吏债”,即把国家财产拿出来放债,收取利息;“把揽说事过钱”即替人打官司,替别人说情或办事,从中收取别人的感谢费。讲白了他是个污吏奸商——此人资本崛起在于他所使用的不正当竞争就是和官府勾结以谋取优惠的经商条件。
此人早年结识易州另外一个豪强高秋,高秋之子高麟中了进士在回乡探亲时路过易州,应邀请到西门家打秋风,不仅有好酒好菜和美色伺候,临走还借去二千贯钱。后高麟任河北道巡盐使,还将安庆绪、史思明、蔡希德等人介绍给西门勍,使西门勍有了更多的途径勾结官府。再后来西门勍贩盐,经营盐运业,高麟盐使之权,让西门勍比别的盐商早掣取一个月盐引,使西门勍在短短一个月轻而易举的谋取了三万贯的暴利!与官府勾结谋取经商特权是西门勍获取暴利的主要手段。
争取垄断、打击同行也是他的经商的成功经验。他家本是药材行,可是一个县城出现了两家药店,宛如天上出现两个太阳,在西门勍看来是绝对不容许的。于是他唆使地痞流氓无赖,多次到他人药店闹事,还伪造票据,硬赖他欠账不还并诉之官府,把其店主打个半死,迫使他拆了药铺。
这厮手段善于打通关节,买通钞关钱主事,大笔逃税漏税。还狡猾的很,他的商业活动主要靠家人,奴仆或与别人合伙,或假托他人名义进行的,自己则躲在幕后操纵,因此他的违法经营很难被别人抓住把柄。
华兴收回思绪问道:“三千贯?月息多少?”
“一贯半。”
一个月利息一贯又五百文,一年十八贯。本钱三千贯,折合下来,贷款的年利率高达百分之六十。华兴微微蹙眉——他虽没借过钱,但也听说过,通常来说,当时借贷的年利率在百分二十上下,百分之六十明显过高。不用说,定是西门勍趁火打劫。
“去年何时借的?”
“一月。”
华兴很快算出来,截止目前,该还钱不到六千贯。他暗暗奇怪,五千多贯,虽不少,也不算很多,武嵩还有个兄长,两家凑凑,再找亲戚借点,总能拿出来的。武嵩却为何那般作态?他说道:“还差多少钱?”
“五千贯。”
华兴愕然,难道是他算错了?又算了一遍,没有错,的确本息合计,不到六千贯。他心知其中必有玄虚,问道:“本息合计,不足六千贯,还差五千贯?”
武潘氏也很愕然,说道:“本息合计,该还七千六百五十,怎会不足六千?”
华兴细细询问,方才知晓,原来借钱的时候,所签文书上写得清楚:一年内还,月息一贯半;如果一年到期还不上,那么月息改为按前一年本息总计的百分之百。也就是:如果本息总计五千,从第十三个月起,每月的月息变成五贯。
武潘氏说道:“本来这钱今年四月就能还上的,兄公因听人言语,欲以钱生钱,所以没还,而是与人约为行商、贩卖货物。早两个月赚了点钱,上个月收了一批麦、粟,卖时才发现尽为陈粮,且斤两不足,底下竟有以石充重的!只这一下,只这一下,就……”她泫然欲涕。
华兴听明白了,这事儿全怪武嵩的兄长,有钱还的时候不肯还,拿去与人合伙做买卖,上个月买了一批伪劣假货,一下把钱赔完了。
华兴问道:“出了本钱多少?”
“五千。”
“虽尽为陈粮,又缺斤短两,但总不致亏损完,估计能收回多少?”
“兄公算过,不足一千。”
“……。”
华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武嵩的兄长也真是个人才,五千贯的本钱,赔得剩下了不到一千贯。他说道:“问西门家借钱的是你家么?”
“婆婆如今随兄长住,这钱是兄长借的,不过是拿夫君的名义签押的”
“就算这样两兄弟一人一半就行,还为何欠钱还不上,要拿你抵债?”
华兴问完,没等武潘氏回答,他就知道自己问了傻问题。多明显,定是西门家人相中了她的美貌。
果然,她脸上飞红,小声答道:“西门家听说兄长折了本钱后,西门勍和高家二子高琦本是去他家要债的,当时妾刚好去给婆婆问安,两下撞上。不知不知为何,那西门勍被高琦耳语后,就改来妾家追债了。”
她先时眼中含泪,这会儿面上飞羞,端得楚楚可怜。华兴瞧她的模样,心道:“长成这般模样,也难怪找你抵债。”
华兴长叹一声,起身说道,“你不必忧虑,有我等在,必不会使你抵债。”
武潘氏听华兴说完,又疑又喜,盼着这是真的,又怕华兴哄她,忐忑地答道:“是真的么。”
“他家限最晚何时还钱?”
“下个月。”
“你安心在家,若再有人上门讨债,你就告诉他们,下月必将欠钱还上。”华兴一边说,一边与杨咨从屋中出来,走到院门口,对她说道:“留步,不必送了。”
出了村,杨咨问道:“参军,你打算借钱给老武么?”
“总不能看他因此破家。”华兴回首转望,心道:“这西门家、高家富甲州县,却如此欺人。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一来朝廷明文规定,月息不可过高;二来竟欲夺人妻子,实在过分!”
过分又能怎样?我这司法参军可不是吃干饭的!不过此事解决了至少可有恩于武嵩,通过此事,或能将其彻底收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