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驰,华兴来到西门庄园附近,极目远望,瞻顾远近,田间野树稀疏,远处溪流丘山,四五个村坊散落在道路两边,前头两三里处,可不是正有一伙人围聚?离得较远,听不清楚声音,但观其动作,看其举动,定然是在吵闹争执不假。三两个过路人小心翼翼地让开,从他们旁边绕过。
华兴叱马续行,奔将过去。两三里地,一瞬即过。与那几个过路的人交擦而过时,他们都好奇地仰头看了看他。眼看就要赶到近前,那伙人的叫骂声也已清晰入耳,也很清晰地看到了被围在人堆里的杨咨,他准备扬声说话之际,突见人堆外侧,在杨咨的身后有一人拔出了佩剑。
他心道不好,忙把佩刀连刀带鞘一起从腰间拽出,取下刀鞘,高举在手,猛地掷了出去。在竭尽全力之下,只见那刀鞘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翻了几个滚,还是正中目标,端端正正地砸到了那人的肩膀上。
那人猝不及防,一门心思都在杨咨身上,哪里能料到会有个刀鞘从天而降?“哎呀”一声痛呼,手中不稳,刚拔出来的剑掉落地上。围住杨咨的那些人齐齐转头,看见了华兴。
杨咨也看见了。
华兴奔到近前,勒住坐骑,不等停稳,提刀从马上跳下。
人堆中有人认识他,低声说道:“这是州府的司法参军!姓华。前几月他来上任时,就把徐家都剪除了,为易州除害了。”
这时众人分开,让出一人。只见这人身长一米七九左右,膘肥体壮,络腮胡,眼不大,蒜头鼻,肤色极黑,高冠长剑。
这人听了身边人的话,打量了华兴两眼,排开诸人,大步出来,略略拱手作揖,拿出豪爽的姿态,笑容满面地说道:“来人可是司法参军华君?”
“正是在下,请教足下尊姓大名?”
“参军你不知我么?我便是西门彪。”
华兴心道:“果是城西西门家的。”
来时孙典给他报讯时,只说了杨咨是被围在了城西西门庄园,没有说围他的人是谁,当时华兴不及细问,但在来的路上时,他已经大约猜出——西门家的族人甚多,其中最出头的有两个人,一个叫西门慧,是西门勍的长子,一个便是这个西门彪,乃是西门勍的幼子。
华兴心中有数,脸上带笑,先给那被他砸到的小伙道歉,随后对西门彪说道:“原来是西门兄台,久闻大名,今幸得瞻见,果然人如其名,威武雄壮。”示意杨咨牵马过来。
西门彪反手将杨咨的坐骑拽住,横眉立眼,怒对杨咨说道:“你作甚?想走?留下钱来!”
华兴说道:“这位兄台是我的朋友。西门兄,你这话说是何意思?”
西门彪说道:“这厮是参军之友?嘿嘿,我等实在不知,有所得罪,恕罪恕罪。”口中赔罪,手下不松,说得好听,却就是不肯放杨咨过去。
华兴微蹙眉头,说道:“这位兄台今来易州,便是为访我而来。西门兄,你这是何意?”
这西门彪倚仗本族悍名,在乡中暴戾已久,怎会将他华兴这个白面书生看在眼里?话语似恭,却半步不肯相让地说道:“这厮从我庄前过时,对俺家大门吐唾沫,太也辱人!俺家世代英豪,岂能受此之辱?俺当即上前与之理论,他反动手打人,……。”
他朝后头招了招手,人堆里挤出来两个少年,皆鼻青脸肿。
他接着说道:“参军你看,把俺们都打成什么样了?先辱人,又打人,怎能让他轻巧过去?”
华兴蹙眉,心道:“‘辱人不敬’云云,定是无稽之谈。杨咨是个外地人,只是路过他们庄前,与他们无冤无仇,又怎会辱他们?料来是杨咨侦查之举太显目了,可怎知却被这无赖抓住,借机生事。‘打人’云云,估计也是这西门家动手在前。我虽与杨咨相交不久,但通过接触,知他禀性沉稳,不是个莽撞之辈,要非被迫、要非怒极,断不肯动手打人的。”
果如他的推测,杨咨大怒,嗔目喝道:“小儿!还敢糊弄黑白,颠倒是非!我从这庄前过时,起了阵风,吃到尘土,将之吐出来怎么了?打人?是谁先动手打的人?我好言好语与你们分说,你这厮逼迫不让,我道歉也不行,你们还动手抢马!我自然不肯答应!你们又攘臂动手,来打我。我无奈反击,你们打不过,又讹诈钱财。……真岂有此理!”
杨咨本还没有这么生气,这时真是气急。他一方面固然是气愤西门彪等无赖,抢马讹钱,但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却是气愤西门彪颠倒黑白,在华兴面前抹黑他。他沉稳归沉稳,但却绝不是一个懦弱怕事的人,这时气急攻心,他恼怒之极,伸手按到腰间的刀上,挺身怒道:“我今来是为赴约拜访参军,不愿为参军惹下麻烦,要不然尔等鼠辈,早被吾斩杀刀下!”
西门彪不知道他是州衙里的都头,只当他吹牛,嘲笑说道:“你这厮!干瘦如猴,也敢大言!”
一旁的众帮闲哈哈大笑。
杨咨涨红了面皮,就要拔刀出鞘。
华兴急道:“杨兄且慢!”
杨咨眼看是气急了,他这一拔刀定血溅当场,华兴不怕受责任,但杀了人后,杨咨怎么办?只有两条路,要么伏法,要么亡命,都不是他所愿见的,急忙将之止住,心道,“西门彪这厮嚣张至此,不但讹诈路人,甚至连我都不放在眼里,若纵之让之,日后我在易州再无威信可言,几个月的苦心经营必付诸东流。”
华兴眼中微光闪过,他做出决定,“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我本想等打听清了这西门家的虚实再做打算,但以今日看来,也不必‘再做打算’了。”问道:“那依你之意,欲要如何?”
“参军,你是州衙的司法参军,当知律法。按法:斗殴人者,笞四十;谓以手足击人者。伤及以他物殴人者,杖六十;不过既然是参军友人,俺也不追究刑责,赔点汤药费就行。”
“哟呵!这厮还懂点《唐律》。”华兴心道,可明知他所说不实,就是找茬敲诈,压住怒气,开口问道:“你且说想要如何?”
“五十贯!”
一个都头,一年俸禄不过三十贯,西门彪开口就是五十贯。杨咨恼怒至极,反手就抽佩刀。
华兴,忙再次将他制止:“且慢!稍安勿躁。”
杨咨的手紧紧攥在刀柄上,额头青筋迸出,咬紧牙,看着华兴,等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