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五月,帝驾般若寺,索招仙塔不得,益怒。时青苑长公主于寺中寻经,款言劝之,帝始归。”
这句话寥寥几个字,却勾得贺兰雪行记忆纷至沓来。
先帝去般若寺索要招仙塔那次,恰是他带禁卫军护先帝安全,到了寺门口才得知元青苑也在寺中,他本想面圣换值,可是先帝当即吩咐他守好,不得僧人居士出入。
巡逻时候他故意挑人少的地方,不想碰见元青苑。
倘若是别人害死他的爱妻,他必然要手刃其报仇雪恨,可是对方是元青苑。
阿雪至死都不忘原谅元青苑,甚至用簪子在手臂上划下深深血痕,写下谅青二字。
阿雪让自己原谅元青苑,他就算是恨,也只能按过不提,只是从此以后有元青苑的地方必然没他。
大概因为愧疚,元青苑从那之后再未出现在自己面前。
般若寺是文帝时候征调全国各地木材建成,有塔十层八楼。寺内有三进庙堂,大悲院、鱼池院、塔院三处院落。大悲院中,南有观音殿,北有拜佛堂,东西各有陪房十余间。山门殿面朝东南,山门殿中供奉释迦牟尼佛纯铜贴金造像。塔西有井泉,深广约五尺余。
寺内有心经壁在塔北侧,依山势而筑,需从石梯拾级而上,墙面是青白石,顶端以绿琉璃瓦覆盖,庄严典雅,质朴大方。院墙上的五百罗汉用浮雕的手法雕刻上去,极为生动活泼,神情毕肖。
塔内置塔,般若寺的招仙塔赫赫有名,用纯金打造,高约两米,重四百多斤,据说有通灵之力。
贺兰雪行当然不知道元青苑劝了先帝什么,可结果是先帝确实放弃了索要招仙塔。
寺中僧人对元青苑感激不尽,特建她生像在别院晨昏祝祷。
他见过那造像,手持经书,神态安静,面容身段自不必说,十成十的相似,尤其是眉眼含愁意,竟是十分传神,造像落好后引的一众好事之人争相观看。
如今来般若寺的人分两类,一类是虔心参拜,另一类是来睹大燕第一剩女风采。
说剩女是不准确的,应该是圣女。
元青苑修行的地方是萨珊神教在棠州新建的寺院,这寺院本来叫兰因寺,因为元青苑是萨珊神教历史上第一个以公主之尊成为圣女的第一人,叫寺显然不合适,于是改兰因寺为兰因殿,而萨珊教信徒们通常叫兰因殿为公主殿,叫青苑公主为兰因公主。
兰因殿坐落在棠州城南,因为是皇家庙宇,向来少游人,只有世家大族的贵妇千金逢年过节前来祝祷。
兰因殿还供奉着萧后衣冠,因着新帝厌恶,倒没人敢来这个地方祝祷了,怕惹是非。
贺兰雪行在兰因殿门口勒马,这才发觉自己身在何地,不由得懊恼又疑惑。
刚才他还在看起居注,怎么现在就出现在兰因殿门外?
此时正值九月,风中已经有了微冷寒意,殿门外的珍珠海棠却开的正好,粉红莹白,一丛丛一簇簇,将粉墙都遮的严严实实。
萧后偏爱海棠,先帝曾在城中遍植,连都城名字都以棠字命名。
这海棠却是新帝最厌恶的,前阵子曾下令将城中海棠全部毁掉,众人几番进谏才悻悻作罢。
想起元烨,贺兰雪行摇头叹息。
若不是幼年变故,元烨也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极端残酷性子。
贺兰雪行还在犹豫,正打马要走,沉重黝黑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贺兰雪行条件反射的想走,却动也未动。
他目光的尽头出现两位女子。
元青苑。
是她。
他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她,甚至二十几年。
他知道他为什么来这里了。
因为九公主的话,他要亲口问问她。
元青苑正含笑听旁边婢女讲话,一抬头看见马上那英朗男子。
愣了下,她眼眸一沉,后退两步,亲自去关门。
在她双手关门那一刻,贺兰雪行翻身下马厉声道,“你站住……别走!”
这话说的十分无理又急促,那婢女长眉微拧,立刻呵斥,“无礼!”
元青苑微微摇头,那婢女方恨恨的看了他一眼,满脸鄙夷厌恶。
贺兰雪行离她不过五六步远,“我有话问你。”
元青苑并不看他,“你自然是来问我话,不然不会来。”
说着转身,“马别牵进来,我有洁癖。”
贺兰雪行心中暗恼,她果然还是那样高傲清冷,不在宫中多年也还是那个样子。
相貌也是。
只是多了几分成熟雍容。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庭院中,元青苑并不打算让他进居士房,背着着贺兰雪行,她没开口说话。
浓烈的木樨香压的贺兰雪行简直要呼吸困难,连一方天井都显得逼仄不堪。
“你出去干什么?”
贺兰雪行没想到自己一开口说的是这个,愣了下,又是一番懊恼。
元青苑也没想到,挺直优雅的背微不可觉的晃动了下,她淡淡道,“出去买米粉。”又补充道,“做糕。”
是了,快重阳节。
贺兰雪行不想让自己再这样压抑,或者说痛苦愤怒,她话音刚落,他立刻道,“你当年为什么要害阿雪!”
他语气愤怒又悲怆,简直是疾言厉色的质问了。
元青苑背对着他道,“你终于来问我了。”
贺兰雪行似乎已不耐烦,一伸手抓住她肩膀就把她身子正过来,冷笑道,“做了亏心事,不敢看我吗。三公主,既然敢害人,为何不敢坦然承认!”
她要是落落大方的承认,他还敬她有公主的骨气了。
若是阿雪,必然大方承认,绝不扭捏做女儿态。
他下手重,抓的元青苑肩膀生疼。
她道,“并非不敢看。你不愿看见我,我自然不会让你看见我。”
“你别跟我绕弯子。我问你,为什么害阿雪!”
元青苑轻笑,指了指影壁上的兰因二字道,“一饮一琢,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
贺兰雪行看那影壁上经文,没听懂她什么意思,可也不打算细想,眉心阴云密布,他道,“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元青苑道,“你知道本该是我嫁给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