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谈判,那就是一切都在酒桌上,只要几碗酒下肚,一切恩仇都会烟消云散。
酒肉端上之前,陈车把那个甘泉主簿典史押解进大帐,看见狼狈的主簿,和那个依旧神情淡漠的典史,大家就气不打一处来,一切都是这主簿挑唆,差点让好兄弟刀兵相见,坏了这千秋义气,于是,纷纷抽刀,要当众砍了这个差点坏了兄弟友情的祸根。
那个主簿已经是吓的两股战栗不能言语,但那个典史虽然只是个文弱书生文士,但也硬气的不哭喊求饶。
吕世见状,连忙笑着安抚大家,然后神态淡然的对那个主簿道:“这位大人,现在到了这个时候,请你把你们的安排说了出来吧?也免得对你用刑,没来由的辱没了斯文。”
那主簿知道自己的谋划都被人家拆穿,再是隐瞒也无必要,说不得还是一顿毒打,受些皮肉之苦,干脆就把当初自己的算计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真相大白让,那些杆子头和马匪更是一个个汗颜无地,纷纷再次向过天星和吕世致歉,言道自己被银钱迷了心窍,不但愧对朋友还差点铸成大错。
吕世和过天星连忙一一还礼谦虚,言道过去的就过去,朋友还是朋友,好一阵客气之后,大家消弭了隔阂,大家就更为吕世的睿智和心胸折服。
那主簿见自己的计策不但没起作用,反倒是帮助那个闯贼大涨了人脉威信,心有不甘,在底下大声的道:“我等计划不周,被你们这些蟊贼识破,却也无话可说,只是奉劝一句,你们本是大明良民,世代感受皇恩浩荡,做这无君无父让祖宗蒙羞的勾当,却是不该,现下里,三边总督了解下情,当今皇上体恤百姓,对你等有招揽之心,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现在放下刀枪投降还来得及,一旦大军赶来,你们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一番话却也打动了一些杆子的心,这时候人们还没有觉悟当个革命者,都是被逼无奈才上山从贼,在本心里还真就是认为给祖宗蒙羞,受招抚,那是许多人心中的企盼,一旦受招,还会在朝廷上混个一官半职,虽然那样的一官半职兵不能再掌实权,但就这就完全可以光宗耀祖了,所以有的人就低头不语暗自沉思。
吕世一见,心中惊骇,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人心存妄想,现在杨鹤和岳和声上下一体,以招抚为主,但等到岳和声一死,洪承畴接替,那就与他的恩主大相径庭,假招抚,真剿灭,那可是几天就以招抚为名,杀义军几万啊,那才是洪承畴的政策。
现在招抚了,到时候,你就会是洪承畴屠刀下的死鬼,这时候,必须打掉这些人的妄想,要不你死不可惜,你的手下兄弟陪你枉死,那岂不冤枉?
因此,吕世听了哈哈大笑起来道:“总督杨鹤?我和我的大统领还有兄弟们倒是领教过了,我的几个亲人就拜他所赐命丧黄泉。”说到这里,眼睛一红,声音变得嘶哑起来。
那主簿闻听,突然想起一事,当初延川血战,这贼头的嫂子,把兄可都在此役中战死,那可是真的家仇不共戴天,自己这不是捅马蜂窝吗?想到这里,冷汗汩汩而下,不由大是后悔,自己这不是找死吗?他吕世为报亲人大仇,那总督没有奈何,但现在就杀了自己解恨却是手到擒来,一个杆子可不会和你讲什么冤有头债有主,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于是就想赶紧转圜,恳请这位阎王饶命。
吕世低着头,双眼含泪,将拳头紧紧握紧,大家看去,那手指甲都深深陷进掌心,可见恨意之深。
大朗被勾起仇恨,突然跳起,双眼赤红,抽出马刀直接跳了出来,什么都不说,对着那主簿就是一刀。
吕世身后的三郎没有武器,但抄起吕世身后的椅子轮圆了就冲了上来,“我打死你个狗官与我娘报仇——”
满大帐里,大多的人都用一种淡漠看着那个该死的主簿,心中也为张家兄弟一块恩仇痛快。
被三郎一句喝醒,看到大朗马刀已经砍到了那主簿面目,吕世突然出步,一把扯起那个已经吓傻了的主簿,电光石火间将他拽到身后,救了他一条小命,随之大喊一声“住手。”
大朗马刀走空,三郎椅子走空,见自己叔叔救了仇人,哪里肯依,挥舞着家伙对着吕世神色凄厉的大喊道:“叔叔,你不要护着这个狗官,让我先杀了他替我娘我爹报仇啊。”喊罢也不管眼前是谁,马刀对着吕世就剁了下来。
这下子,满帐大哗,一时间桌倒凳翻,一阵大乱,所有的人都大呼“大朗住手。”
但是,大朗已经被仇恨赤激的接近疯狂,哪里听的进去,马刀依旧挂着风声砍落。
吕世不敢怠慢,猛然扭身,马刀堪堪从吕世面前砍落,锋利的马刀砍下吕世飘飞的一片衣角。
过天星脸都吓白了,这还了得,现在,就算玉皇大帝来了,想动下吕世,那过天星都敢跟他拼命,吕世惯着大朗兄弟,他可不惯着,见大朗还跟个疯子一样对吕世动手,那还了得,二话不说,上去,结结实实的给大朗来上一脚,将他踹翻,然后一顿嘴巴子,这一缓的时候,大家已经扑了上来,七手八脚就将已经疯狂了的两兄弟按住,但两兄弟状如疯虎,还在拼命挣扎,奋力扑向那个主簿。
吕世拽着那主簿左躲右闪,大声喊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的仇人是杨鹤,大朗三郎快住手。”
这时候无论是谁,都得出手了相救了,等局势控制住,不住大骂的大朗和三郎被兄弟们连拉带拽的拉出帐去,吕世才放开被自己拽的东去西来的,晕头转向面无人色的主簿。
被吕世一放手,那主簿立刻如泥瘫软,脸色白的怕人,现在只剩下在那里喘气的份了。
不过,在这番刀光剑影里,那个随来的典史却面不改色,气定神闲,这不由得让吕世多看了几眼,在这个大明官场,多的是贪生怕死之辈,很少有刚正耿直之人,这个典史的表现就有点突兀了。
这一番混乱,倒是让吕世彻底的平复了愤怒,报仇,但不是以杀了这个小小的主簿为目的,自己亲人的死,不是这主簿,不是那岳和声,其实也不是那杨鹤,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这个昏聩的朝廷,是这个末世的大明,是这个腐烂的天下,要想真的报了这大仇,就要推翻这个朱家王朝。现在,还要揭穿这个主簿的险恶用心,好唤醒那些还在迷梦中的盟友。
放下心中的块垒,吕世深吸一口气,将倒地的一把椅子扶正,施施然坐下,脸上再次露出那招牌式的淡淡微笑,对着瘫软在的主簿轻声细语的道:“这位官老爷说的也许是对的,不是万不得已,在座的兄弟哪个愿意放着安生的日子不过,却做着为祖宗蒙羞,几代不能洗去的污名做贼?”
此言一出,倒是让大帐里几个盟友心有戚戚,一切还不是这世道逼迫,与其坐以待毙的饿死,不如铤而走险的活上几天,虽然那只是没有希望的几天也好。
老师不去看盟友们的脸色,继续盯着地上艰难爬起来的主簿,轻声道:“但我请教大老爷您几个问题,如果回答的让我满意,那我就带着我们闯军所有兄弟下山投降,做个安分良民为皇帝尽忠如何?”
那主簿一听吕世这样说,当时就来了精神,心中大喜,感情这个乱世不过是行那梁山贼寇的例子,先将朝廷打疼而无可奈何,在要挟着与朝廷讨价还价,做那升官发财的美梦,哈哈哈,我就说嘛,一个文士,怎么就能放弃几十年圣贤教诲从贼?再说了,似乎他吕世也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这不,还是很识时务的吗,而如果真的能说动这闯贼带人下山投降,那自己岂不是立下一件滔天的大功?就凭一个文人却做了那些腌臜武夫不能达到的,那以后自己飞黄腾达的时候还远吗?
于是站稳了脚跟,整理了下已经歪斜的袍官,神情已经热络起来,“请这位先生说来。”这样对吕世的称呼也就变了。大家也就一起看向吕世,看看吕世都说出什么来。那些心有想法的,已经满眼希翼,期望这吕世这个文人能给周暨等谈出个好条件来。
但过天星和陈车曹猛等却都饶有兴趣的看着吕世和那主簿,面色表情绝对是一种看大戏的意思,尤其是过天星,在手下兄弟整理了倒翻的桌椅之后,大声喊道:“上肉,上酒,我们边吃边谈,哈哈哈哈。”
这里一喊,那里后勤兄弟立刻将源源不断的马肉驴肉,还有根据地特有的兔子肉源源不断的送了上来,这一下倒是大帐内倒是一片欢呼,说实在的,大家连番恶战,已经是一夜半天水米没有落肚,这时候哪里还忍的住?立刻一个个也不顾着体面,伸手抓肉,拍开酒坛子开喝,原本剑拔弩张的大帐再次陷入平和欢乐。
过天星看看那个笼着手的典史,不由心中暗奇,奇怪的是那典史的面上,没有因吕世话锋转圜的喜悦,反倒是一副津津有味想看场好戏的样子。
过天星大笑,这还是一个明白人,于是,一把拉住那典史的手道:“来来来,别站着看戏,边吃边看,岂不美哉?”
那典史也不看主簿黑下的脸,对着过天星微微一笑,竟然就那么落落大方的坐在了过天星的下手,端起一碗酒还与其他杆子对了对,然后浅尝慢饮,看着吕世说出他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