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里,虽然炭火炽热,一阵阵热气弥漫在整个厅堂,但是,门外的呼啸寒风,在这紧闭的门扉外,无论如何也进步了这间煌煌大堂。
但是,在张元,在西安傀儡知府一番言谈后,原本热闹,充满希望与轻松的大堂,温度骤然下降,这不得不让千斤重担落在肩上的巡抚李应期感觉到冰冷,不自觉的紧了紧身上的裘袍。
这个小小的动作,没人注意,但是却落在了观察入微的张元眼里,这个动作,让张元一阵欣喜,一阵失落,一阵——沮丧。
忧的是,就这样完啦?难道整个大明一省竟然斗不过一个刚刚崛起的闯贼?如果连着一省之力都不能为自己报仇,那自己的仇恨什么时候才能了结?
一阵欣喜的是,如果就这样,让闯贼继续逍遥,岂不正是达到了自己养贼自重的目的?让自己的官升的更快?让自己更有自保的能力?因此上,依附在自己这颗大树上的,不如钱中军,比如延绥巡抚周暨,比如——那个新官上任的洪承畴。
战与不战,其实都掌握在巡抚李应期的手中,二那位按照规矩真正掌控军权的总兵大人,自然也不过是个摆设。
但,现在出战,以三万刚刚招募,就连队形都站不好的流民丁壮,更不要说那繁复的大阵,就要出战闯贼,自己再是自负都是一种笑话。
二一旦战败,那看看四周,那先不说敌人,就是这些同僚,就会折子纷飞,将自己淹没在永不翻身的大山之下。
现在,李应期有点后悔当初,自己的手是不是伸的太长,结果事到如今,竟然寻找一个顶缸的人都没有的地步,这怪得谁来?自作自受,好像就是这样。
他在犹豫,但突发的一件事情,却让他不得不下定决心。
正在大家陷入沉闷,谁都不愿为战后的责任负担的时候,一个亲信急匆匆不顾正在召开的军事会议规矩,直接推开沉重的大门跑了进来。
李应期正要呵斥他的没了官场体统,但那亲信却不管不顾的将一份通报递到李应期的面前。急慌慌的凑到他的耳边报道:“东主,外面急报,勤王兵哗变,已经纷纷归陕,祸害地方,大人,请您拿个主意吧。”
这轻轻在耳边的言语通报,就如同无数炸雷在李应期耳边连续轰响,震的他五魂七窍发言冒火,整个人再没有半点知觉。看到异状的同僚,纷纷上前询问探视,在李应期眼中,一个个都成了没了水的鱼,那一张张已经扭曲的脸上的嘴,没有半点声音的一张一合,恍惚晃动。
浑身发冷,下意思看向就在脚边上好闯贼根据地生产的焦炭升起的火盆,原本都感觉炙烤无比,现在感觉,却只有红红的颜色,却发不出半点温暖,整个大堂,阴暗冰冷,比三九天还要冷,冷的已经冻僵了自己整个身躯,让自己努力的想动一动,给满脸惶急的下属一个哪怕是勉强的微笑都无比艰难。
“散了吧,散了吧。”一见事情不好,原本闷嘴葫芦般的知府大人,这次难得的做了回主,决断一把,解了巡抚危难。
大堂的门吱呀开启再吱呀关闭,与会众人都惊慌而去,独独关系切身的几个人却默不作声的留下。
总兵杜文焕,贺人龙,张元,还有那个无奈的知府,静静的等待巡抚大人知会公文里的内容。时间就在这难耐的等待里,在巡抚木雕泥塑里慢慢流淌,巡抚浑身冰冷,但在座的诸位却是汗流浃背。
消息,绝对不是一个好的消息,要不也不会让一向淡定沉稳的巡抚如此惊慌无措,那还要什么坏消息呢?大家已经没了心里准备。
“大人,大人。”在这里,真的能斗胆唤醒巡抚的就只有知府一人,老是这么等待也不是个办法,于是,知府左良功趋步上前,轻轻的呼唤脸色惨白的巡抚大人。
被几次呼唤之后,李应期才啊的一声,醒转过来,看看已经人去屋空的大堂之上,只剩下寥寥四人,泽泻都是这次大事的主角,一些话,一些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向他们隐瞒的,于是,咳嗽一声,努力的将身子摆正,慢慢的抬起头,将手中都攥出水的公文通报递给了大家。
“看看吧,现在的时局已经糜烂到了如此地步,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还望诸位同僚和衷共济,力挽狂澜。”李应期面无血色的低声恳求道。这是破天荒,没有过的事情,他独断专行已经习惯,也自视极高,但现在,在没了掌控陕西大部,生杀予夺大权的意气风发,有的,只是满脸的惊慌与惨白。
这份文书递出来,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第一个去看,虽然,按照等级,应该是知府优先。
但是,在这个时候,优先代表着责任,谁都不想惹事上身。
“总兵大人,还是你看看吧。”巡抚将手中公文递给了杜文焕。
杜文焕明显的感觉到身边其他几人如释重负的声音。没奈何,只好战战兢兢地上前,接过那本来轻如鸿毛的一片纸张,现在,这时候却感觉到是重如泰山。
公文很直白,也很详细,但越看却越让人心惊。
当杜文焕看罢公文只好,冷汗已经顺着头盔的缝隙,汩汩而下,遮蔽了双眼,但他已经不顾擦拭,就那么将由于手抖二哗哗作响的纸签递给左良功,如此之后,最后递到了贺人龙手上。
贺人龙看罢公函,只觉得两眼一黑,巨大的身躯轰然颓然坐倒。
完了,一切都完了,拼命一战,勉力一战,只能如此了。
公函是杨鹤发来的,上面详细的叙述了当今局势,尤其是勤王兵的现状,这就是让所有人沮丧的原因。
崇祯二年十月,满洲贵族军队大举内犯,从河北遵化、蓟县地区破边墙而入,攻陷遵化、玉田、三河、香河、顺义等县,兵锋直抵北京城下。明遵化巡抚王元雅自杀,入援的山海关总兵赵率教阵亡。崇祯帝朱由检惶遽失措,轻信宦官一面之词,中了皇太极设下的反间计,把辽东督师袁崇焕逮捕下狱(不久处死)。辽东总兵祖大寿吓得心惊胆战,拉起队伍跑回山海关。为了挽救危局,朝廷下令各地督抚火急勤王。山西总兵张鸿功遵照兵部的檄调,带领晋兵五千入援,山西巡抚耿如杞也自告奋勇,领着抚标营和太原营三千多名官兵赶赴畿辅勤王。陕西三边总督杨鹤,甘肃巡抚梅之焕、延绥巡抚洪承畴,也应诏抽调各镇精兵一万七千多人,由沿边五大镇总兵吴自勉、尤世禄、杨麒、王承恩、杨嘉谟率领,入卫京师。此外,奉檄入援的,还有河南巡抚范景文、江西巡抚魏照乘、郧阳抚治梁应泽等人统率的官军(26)。
山西总兵张鸿功的军队到达畿辅地区以后,兵部传令驻守通州,第二天调守昌平,第三天又调守良乡。
可按照规定,军队到达汛地的当天不准开粮。山西兵三天调了三个地方,三天没有领到口粮。士兵们极为愤慨,就自己在驻地附近抢掠粮食。朝廷又以耿如杞、张鸿功未能约束军队,下令逮捕。这五千名精锐士卒,眼见巡抚和总兵下狱问罪,就一哄而散,逃回山西。事情闹大以后,明廷不仅不自究处置失宜,反而把耿如杞、张鸿功处死。
陕西三边军队在勤王途中也一再发生哗变。
延绥镇兵由于总兵吴自勉克扣行粮,勒索不愿入卫的军士交纳贿银和盗卖军马,引起士兵们的强烈不满,许多人开小差不辞而别。延绥巡抚张梦鲸因此忧愤而死。
甘肃巡抚梅之焕和甘镇总兵杨嘉谟统领的军队,在崇祯三年正月走到安定县(今甘肃定西)时也发生哗变。据参加者的口述,这次兵变的原因是,入卫行程远达六千里路,没有发给安家粮食;统兵官员迫于朝廷严旨,一个劲地赶着士兵们快走。士兵们负载的盔甲、铳炮又重,困苦不堪,“几日人马俱倒。”他们愤愤不平地说,“左右是死,不如就死在这里”。于是在王进才、殷登科、吴天印的领导下奋起反抗,格杀出面阻拦的参将孙怀忠、把总周道昌、连登魁。夺取了营中饷银,“介马西驰”,自行返回驻地。到达兰州时,被巡抚梅之焕布置的内奸,把兵变的领袖人物王进才等杀害。经过整顿以后,一部分军队继续东行勤王,一部分坚决不愿意去的被遣还原戍地。
勤王兵的哗变,不仅打乱了明廷的军事部署,牵扯了地方官员的精力,而且参加兵变的士卒往往不敢归伍,其中不少人飘泊无着,连群结夥地投入农民起义。这样,就使相当一批原来用以镇压农民起义的力量,转化成了反抗明王朝的力量。他们受过军事训练,有作战经验,对于提高农民军的战斗力是有重大意义的。尤其闯贼,更是那些哗变军汉的首选,宜川县令赵梓更是以收拢溃兵为由,大肆招揽,却不再归还溃兵,几次行文也没了下文,这样,已经肯定,赵梓反叛。
摆在大家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剿灭闯贼只能自己顾着自己,没了正规军的指望。
死一般的寂寞之后,李应期看看神色各异的幕僚手下,轻轻的问道:“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