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云掌沉雄轻灵兼具。沈珏于轻灵一节,已颇得妙要,但沉雄之处却发挥不足。那也是他年纪小,气力与实战欠缺之故。于是扬长避短,展开身法,绕着鲍大伟游走不定。
鲍大伟一个不留神,被沈珏欺近身去,一拳击中胸口。大叫一声,坐在地上。
沈珏站定哈哈一笑,道:“怎样?教你仗势欺人!”
鲍大伟大怒,抽出佩刀,跳起来便砍。不料单刀抡到脑后,竟抽不回来。扭头一看,只见一个中年人以二指夹住刀锋,满脸鄙夷。不禁大骇,张口结舌道:“你...你又是何人?”
沈珏道:“师父,不劳你出手,他伤不到我。”来人自是邹普胜。
邹普胜骂道:“混账东西,敢随便在我家动刀,谁借你的胆子?空手对空手!”说着手指一提,将单刀夺过。跟着指尖较力,“啪、啪”拗得寸断,胸中顿感十分畅意。
贺钺眼见不对,叫道:“二位爷息怒,卑职等是奉小王爷差遣,来送这些小孩儿与邹先生的,千万不要误会!”说着将鲍大伟拉在一旁。
邹普胜道:“孩子放下,你们三个滚!”
沈珏道:“师父,他两个可以走,这个人不能走!”说着一指黑皮阿四。
黑皮阿四吓得头一缩,道:“不干小的事,小的只是跟随这二位来送小孩儿的。”
沈珏道:“你四处拐卖小孩儿,放你走了,不知又有多少人遭殃。”
黑皮阿四慌道:“你...你怎知...”
沈珏怒道:“我当然知道!我就是去年被你卖到曹府的,此前也吃过你不少毒打。”
黑皮阿四急忙跪下磕头,连叫:“小爷饶命,小爷饶命!”
邹普胜对鲍、贺二人道:“你们滚,他留下。”
鲍、贺二人哪敢说不,抱头灰溜溜走了。
黑皮阿四大惊,磕头如捣蒜一般。
邹普胜将缚着众孩童的绳索拉断,问:“你们都是哪里的?家中还有何人?”
众小孩儿呆了半晌,一一作答。个个都是孤苦无依,流离失所的。
邹普胜不禁眉头大皱,问沈珏道:“这些小孩儿,你准备如何处置?”
沈珏道:“若师父尽收为弟子...”此言一出,见邹普胜面色已变了,忙道:“但人又太多,咱们这也住不下。要让他们自生自灭,又不忍心...”
陈友谅不知何时来到,在一旁道:“此事简单,交给属下便是。”
沈珏喜道:“陈大哥,你有法子?”
陈友谅道:“咱们平日也要从小培养一批人手,不争这几个。日后公子入教,他们正好作公子的一支亲卫。”
沈珏摇头道:“只要他们自己有些本事,不让人随便欺负便是了。要带去分舵么?”
陈友谅道:“那也不必。前一阵曹家出售宅子,刘掌柜已经盘下,房子有的是。别说这些,再多也够住。”
沈珏奇道:“曹湘另迁新居了?在哪里?”
陈友谅笑道:“迁新居是迁新居,却不在本地。他得罪了咱们兄弟,哪还有胆子待下去?听说一个不剩,全回了原籍赤水。”
沈珏恍然,想起去年在曹家情景,一如昨日。
邹普胜道:“如此甚好,这就带他们去吧。沈珏,你可将岳家散手传与他们。”又一指黑皮阿四,道:“至于此人,就让他伺候众孩童起居。陈兄弟,你派人看住。三年之后,任其自去。”
陈、沈躬身称是,自去安排。
如此过了一阵,各处相安无事。白莲教便拣个良辰吉日,正式公布在麻城设立堂口。一时间地方帮派、商会社团、三教九流、头面人物纷纷来贺。
无独有偶,邹普胜与钟府也先后宣称,参加明年铸剑大会。此时城中已有许多与会帮派,消息一出,满城震动。
放着其它且不提,单说邹普胜师徒二人从这日起,开始全心钻研锻冶之术。邹普胜技艺之精,自不必说,沈珏却尚有诸多不足。此前只学锻打农具,从未涉及铸剑。二者虽是一理,但境界高下,却有天渊之别。邹普胜让他熟读历代锻冶名匠论著,如墨翟的《金石通鉴》、欧冶子的《剑论》、浦元的《淬金记》、沈括的《梦溪笔谈》等,辅以切身训练。邹普胜酷爱此道,各类奇金异石储藏极丰。既有名师,复有良材,徒弟的手艺也是突飞猛进。
有一次,沈珏偶然问起邹普胜此前为何不铸兵刃。
邹普胜面色不愉,也未解释,却督促更严。除了命他读书、习武、锻造,更将一些天文、地理、占卜、星象之术传授。想不透的,硬记也要记住。
沈珏生性坚执,只要师父吩咐的,全部照做,常常一日睡不到两个时辰。后来反倒是邹普胜不忍,强令他去休息。
陈友谅搬到曹府居住,仍不时来探望。有一次,见沈珏实在忙碌,便执意雇了一名老仆,代他打理杂务。沈珏也去了曹府几次,见到众孩童,将岳家散手传了。
陈友谅爱武,但未得邹普胜首肯,便不敢偷学。
沈珏回去说与师父,后者道:“南宋时期,这岳家散手本是一套流传既广、又十分实用的拳法。可惜金元禁武,到如今,竟已失传。他要学,你就教他好了。岳鹏举英雄盖世,他的拳法本应发扬光大才是。”
沈珏当即传与陈友谅,尔后又由陈友谅传与麾下部众。到了明清时期,武风鼎盛,这套拳传至终南山一脉。有高手访得拳经,进一步推演,最终形成形意拳、番子拳、连拳以及鹰手功等许多流派,不提。
又过了数月光景,已近新年。这一日乃是腊月二十四,正是小年祭灶之日。
沈珏一早起身,欲收拾庭院。忽听头顶上“嘎”的一声,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却是一只大鸟,飞得甚低,径自朝北去了。心道,人都说,天一冷,鸟儿都要到南方过冬。这只却望北飞,真是古怪!
此时门口一阵喧哗,跟着有人拍门。
沈珏答应一声,跑去开了,却是陈友谅。
陈友谅满面笑容,向沈珏躬身唱喏。他身后又有四五人,手拿灯笼、窗花、春联等物,自去布置。
沈珏笑道:“陈大哥,你这么早。师父还没起,我去叫他。”
陈友谅道:“不忙,咱们且到街中转一转,并请灶神回来。”
沈珏道:“也好。”便跟老仆打了声招呼,随陈友谅出门。
麻城依山傍水,物阜民丰。此时虽然天下纷扰,但街面仍旧繁荣。
二人先吃过早饭,便在街中闲逛,顺道采买一些过节之物。转了两转,来到东西大街,只听前方声音嘈杂,围了一群人。
沈珏想起去年情景,奇道:“莫不是又有人卖刀?”
陈友谅道:“走,瞧瞧去!”
二人快步走到近前,挤进去一瞧,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圈中俯着一只巨龟,几有八仙桌大小。头与四肢缩着,背甲黄黑相间,纹理纵横。旁边一个渔夫叉腰而立,表情得意。
围观之人议论纷纷,沈珏听旁边一老者道:“唉,这不是凡物,却陷在泥里,被人捉来卖。乱了、乱了...”一面说一面摇头。
沈珏问道:“老爷爷,你说这不是凡物?那是什么?”
那老者一瞪眼,道:“不是凡物,自然是神物了。老汉活了八十几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龟,不是神物是什么?”
沈珏道:“既是神物,怎么还落在人的手里?”
那老者支吾道:“嗯,嗯,八成这个渔夫也不是...也不是凡人。”
沈珏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只听那渔夫叫道:“诸位,这么大的乌龟,想必都没见过。在下运气不错,白白得来的,也不多要,就卖五十两纹银。”
话音未落,左首一个财主模样的道:“三十两,你肯卖,我这就派人抬走。”
渔夫尚未答话,右首一个武士道:“哼,三十两也想买走?我出五十两,现银交付。”
渔夫大喜,便要去接银子。
财主急忙叫道:“慢着!我买这乌龟为了镇宅,也出五十两,请老弟高抬贵手!”
武士哈哈大笑,道:“好,我便高高手,出七十两!”
财主涨红了脸,道:“你...你...”
武士喝道“怎样?我买这巨龟,是要献给本城巡检张大人,祝他老人家功绩圆满,官运亨通。你一个土财主,也敢跟我争?”
财主一听,登时不敢再说。
武士将银子扔给渔夫,道:“去寻几个人,给我抬着。”
渔夫答应不迭,便要去寻帮手。忽听人群中一人大声道:“你出多少银子?我给你抬!”
众人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是一个大汉,须发如针,甚是粗豪。
陈友谅面色一变,往大汉身边一瞧,果见另一人身形高瘦,面容冷漠。正是去年山亭之畔,与自己交过手的项甲和况天。不知为何,二人竟来在此处。
沈珏却不识得,只望着项甲,看他一人如何抬这巨龟。
武士道:“你看来倒有些气力,若能给我抬到住处,赏你纹银十两。”
项甲排众而出,道:“就这么着。”言罢双手扳住龟甲,略一较力,叫了声“起——”,已将巨龟举过头顶。
众人一齐惊呼,纷纷倒退。生怕他支持不住,巨龟砸将下来。
武士赞道:“好手段!随我来。”三人便向东门行走。
陈、沈互使个眼色,悄然跟在后面。
出东门又行了二三里,一转弯,已是河边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