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佐在如今的大明官场是个绝对另类。
首先,他祖籍太康,在朝中并无同乡臂助。
其次,他祖上曾在元朝为官,在如今这个时代属于是黑历史。
然后,他能文能武,武艺高强,在文人心中是个粗人。
最后,他性格方正,被誉为大明包拯,从不结党营私。
被朱棣挂尚书衔后,顾佐有了入内廷办公,议事的权力,但是他每次独处一间小夹室,不是议政不与官员们群坐。得一外号“顾独坐”。
应天府尹虽然位高权重,虽然是京城的父母官,但是实际上属于地方官,而不是京官。只是因为这个位置在京城,又被算进了京官行列。
他当初当上应天府尹,是在众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但是自他履任以来,其处事能力超卓,操履清白,性格坚毅,从不徇私,反而赢得一片赞誉。
自永乐十年起,他就担任应天府尹,在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八年,不论是谁都挑不出他半点过错。
朱棣想要提拔他,但是这个位置却找不到合适的人接任,只能让他继续干下去。
朱瞻基对这样的官员其实非常欣赏,不以朋党苟利,仅以支身立命,是个能做事的好官。
但是偏偏现在的大明这样能做事,却不会拉帮结派的官员往往得不到重用。
像黄福,在永乐元年就担任了工部尚书。却被陷害离京。
在外面折腾了近十年,才在朱瞻基的带挈下回京任了兵部尚书。
即便是回了京城,仍然被排挤,凡是他在朝堂的提议,大多被否决。在朝堂上,经常遭受其他文臣提起他人工部尚书期间贪污来打击他。
如果是以前,朱棣恐怕也不会为了他一人得罪满朝文臣,但是这些年他也受了朱瞻基的影响,对能做事的官员格外重视。
这几年力排众议,坚持让他担任了西征的转运提督,负责整个大明西征的准备。
而顾佐被成为顾独坐,也是因为受到了性喜浮夸的文臣们的排挤。只是他自己本职是应天府尹,直接对皇上负责,即使这些文臣们也拿他无可奈何。
担任应天府尹八年,顾佐一直住在府衙后面的官衙里,并未在京城置产。
十三日午后,顾佐携一妻,四个子女,隆装打扮,坐上了官衙的马车。
小妾与她生的两个孩子只能羡慕地看着马车离去,以她们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进入皇宫。
他与三个儿子一辆马车,他们虽然有些紧张,但是更多的却是兴奋。虽然在京城住了这么多年,但是皇宫他们还是第一次进。
想到妻子连续几日都魂不守舍的,他也忍不住一笑。
大儿子顾诚今年十九,已经订了亲,不过为了考取举人,如今还未成亲。如果今年秋闱能顺利高中,顾家也会双喜临门。
“父亲,太孙殿下为何会专门宴请父亲,还让携家人一同入宫?”
“不要猜测殿下的意思,我们当臣子的,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够了。”儿子性格还有些浮躁,加上跟他从小习武,行事有些冲动。顾佐对他希望甚高,平日里总是言传身教。
顾诚低声应下,又忍不住问道:“父亲,如果今年……秋闱不顺……儿子可否能去参加羽林卫学的考核?”
顾佐摇了摇头说道:“羽林卫学权贵众多,虽然那里面能真正学到些本领,但是为父却不愿你去走从军这条路。”
想到如今军中待遇提高,而且军政虽然还没有分开,但是文臣已经没有太多机会插手军务。羽林卫学身为殿下最重视的军校,在那里出来的士兵,最少也能担任中层将领。
他叹了口气说道:“即便你欲从军,也该考上举人,甚至是进士,只有这样,你选择那条路的起点才会更高。如今大明四海靖平,今年陛下御驾亲征你是赶不上了,以后仗越来越少,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从军可以去南洲,去西洲啊,我要去找一个大大的金矿,以后孝敬爹娘。”
顾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那你要苦练习武,还要好好学字,羽林卫学也要会认字,要不然,连六分仪都不会用。”
“嗯!”
二儿子顾诞今年十四岁,今年准备进羽林卫学的中级班。他学文没甚天分,受了太孙下西洋的影响,整天叫着要从军出海,发现新大陆,发现新金矿。
为此他没少挨他母亲的打,儿是自己的心头肉,哪受得了他天天叫着要出海……
不过,顾佐倒是支持他的想法,既然学文没有天分,那就好好习武报国。
看向了小儿子顾谦,他年岁还小,看到爹爹望向了自己,他弱弱地问道:“爹爹,去了宫中有好吃的点心吗?”
顾佐忍不住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说道:“去了要懂礼,拜见了殿下,殿下让你吃,你再吃。”
顾谦今年磕头的了不少压岁钱,这几日被母亲教着学了一些礼节。忍不住问道:“跟殿下磕头有压岁钱吗?”
顾诞忍不住笑骂道:“小财迷,掉进钱眼里去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进了承天门,从皇城夹道,绕到了东华门处。
他们的马车是不能进宫的,在东华门瓮城下车。男人们由太监验查。女眷则由宫女验查,不仅铁器不能携带,就连文字信件也不能携带。
一家人稍微有些不习惯,但是这个时候的注意力全部都被隐约的皇宫给吸引住了。
经过夹带检查,刚准备进门,后面又来了两辆马车。
一个骑马的武将高声喊道:“顾父母,但请留步。”
顾佐是应天府的父母官,一般都被百姓称作顾父母。他认出了来人是东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袁宜。
袁宜是袁洪的次子,但是与喜欢惹事,仇家遍地的哥哥袁容不同,他在京中可谓是八面玲珑,人缘极好。
应天府五城兵马司直接受皇上指挥,虽然名义上是平级。但是因为皇宫在城东,东城兵马司朱棣就在工部背后,与太医院,詹士府同处一地,负责保护朝廷各部堂的安全。
所以东城兵马司指挥使在级别上虽然与其他四城平级,其实还要高半级。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与京卫的指挥使一样,人数只有三千人,比边军一卫少两千五百人,级别上低半级只是从三品。
顾佐现在挂尚书衔,是正二品,倒是担得起一声顾父母。
不过顾佐为人低调,学他一样抱拳说道:“你我同僚,唤我一声礼卿就好。”
袁宜跳下马来,行了一礼说道:“顾父母礼遇我,我却不能失了分寸。”
不过他拗不过顾佐,还是在顾佐的坚持下喊了一声顾佐的字礼卿。
随后他们又互相介绍了家人认识,相互见礼。顾谦只记得母亲教的要见人磕头,见礼的时候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倒是把其他人都给逗笑了。
袁宜看了一下顾家人的相貌,顾谦白白嫩嫩,很是可爱。笑着说道:“礼卿,我瞧这小子活泼伶俐,倒是跟我有缘,不如我们两家也结下一门亲事如何?”
袁宜年岁比顾佐小了几岁,他的嫡长女跟顾谦年岁差不多,也是伶俐可爱。
顾佐看了她一眼,心里也有几分同意,再想到袁家在京城也算是一等勋贵,关系牢固,对自己这样的独臣来说,有个这样的亲家倒也不错。
不过他跟袁宜以前只是萍水相交,除了公务并无联络,甚至还因为应天府和东城兵马司的案件之争有过纠纷。
一时之间猜不透对方为什么会如此亲近,他就推到了妻子身上。“这件事还是让他们女人家找个时间谈,我们两个老爷们……”
“正是如此,只怪我见了这个小家伙仪式兴奋。”袁宜哈哈笑了起来,摸了一下顾谦的头。“便宜你小子了。”
他们也经过了检查,才由几个太监和宫女问要不要马车,他们没有老弱病残,也知道太孙不喜享受,就都决定走进宫城。
看到袁宜的妻子对顾谦亲近,对妻子屈意讨好,顾佐猜出来了,他们是有意亲近。
他在京城中没有上层关系,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太孙为什么会专门给他下帖子,但是想必这个袁宜是知道的。
顾佐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这是不是意味着殿下看中了我的能力,想要重用我,所以才引得袁宜这个勋贵子弟亲近?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过了,何至于一点喜事如此浮躁啊!
“安之,我原以为今日来的早,却不曾想,你也这么早过来。”
他本来是想略微试探,袁宜却低声说道:“不瞒你说,我是早就准备好了,但是不能当第一个啊,所以让下人盯着你们几家,不管是谁来了,就一起结伴入宫。”
没想到对方如此坦白,他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袁宜微微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道:“殿下对礼卿青睐有加,你在应天府尹位置上坐了八年,早该升迁了。”
冒险说了这句,袁宜不敢再冒险,开始给他们介绍皇宫的情况。
顾佐经常入宫,不过是从午门直接进三大殿,参加宴会也是武英殿,还是第一次来东宫。
而袁宜身为勋贵子弟,自小就经常入宫,对宫内的一些布局非常清楚。
出了东华门,就看见了一条弯曲的小河,小河以南是经籍库和八宝库。对面是太子的文华殿,一大片建筑,顾佐也不知道那一片是文华殿。
右手靠着皇城根是一片新房子,就是最近几年才出名的咨情司。沿着咨情司院落的门口向北,经过了一片空地,就能看到一大片连绵不绝的宫殿群。
“那里就是殿下的兴庆宫,原本是太祖给自己建的放宝物的宫殿,现在是殿下住,除此之外,连永福宫都归了殿下在用。”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兴庆宫的规制,可是文华殿的三个大小……”
顾佐很早就知道太孙在皇宫内更受皇上宠爱和重视,但是见到兴庆宫跟文华殿的差距,才能让人又确切的感受。
因为年后又下了一场雪,皇宫内除了道路清理的干干净净,其他地方依旧保持原样,积雪依旧覆盖在树上,草地上。
“殿下喜欢自然,野趣,所以特意交待不要清理不碍事的雪,城内到处都没有雪了,这里的雪还这么厚。”
顾佐轻声问道:“陛下不管?”
“只要不把皇宫拆了,陛下才舍不得管殿下。”
来到了兴庆宫的门口,随着一声声的通传,朱瞻基带着太子妃孙娴,蓝良娣,胡良娣一起迎了出来。
顾佐和袁宜都吓了一大跳,连忙带着家人快走了几步,率先跪下。“臣不敢当殿下迎,还请殿下留步。”
朱瞻基哈哈笑道:“今日不论尊卑,只庆新年。快快请起。”
另一边,孙娴带着两个良娣也扶起了两人的妻子和女儿,还一人给几个小孩子一人发了一个红包。几个小孩子得了三个红包,都开心不已。
她们迎了几个女眷和不满十岁的顾谦去了后殿,而朱瞻基将他们带到了西殿的主会客厅。
书房里机密文件太多,而人不多,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也不合适,所以西殿的会客室正当用。
而这里因为在后宫,一年也迎不了几次客。
朱瞻基率先坐在了一个单人沙发上,挥了挥手,让几个人坐下。但是他们战战兢兢,坐软沙发还只坐一边屁股,朱瞻基都替他们累。
“都随意一些,给我坐踏实了。”在朱瞻基的目光下,几个人才有些局促地坐好,背靠在了沙发背上。
顾佐和两个儿子是真的局促,但是袁宜这个家伙纯粹就是装的。大年初二那天,他在宫里吃的比谁都多,还嫌酒不够喝呢!
不过他能这样照顾顾家父子的情绪,倒是让朱瞻基有些想不到。
见朱瞻基有些疑惑,他主动“坦白”道:“殿下有所不知,我刚才还在跟礼卿谈两家结亲,今后我们要变成亲家了。”
朱瞻基不知道事情还没有谈好,闻言说道:“这是好事啊,到时候喝喜酒,我也去凑个热闹。”
朱瞻基的“金口玉言”一出,顾佐也没有了脾气,这件事就成了板上钉钉。他也只好抱拳说道:“能蒙殿下厚爱,臣感激不尽。”
“只要你等用心做事,孤自当会重用你们。”朱瞻基这句话说完,却又不谈正事,扭头问向了顾诚。“如今在国子监学业如何?”
顾诚抱拳道:“禀殿下,小臣自觉学业倒也还过的去,只是这天下人才济济,秋闱倒还有些把握,不过明年的春闱,却没有了把握。”
顾佐是二品大员,顾诚身为他的长子,也得了一个从九品文散阶将仕佐郎的爵位,可以自称臣。
不过明朝的文散阶与武散阶完全不同,没有官职,一辈子可能就是这个从九品的散阶,不可能升上去。
朱瞻基温和地说道:“儒家学业,只是让你懂得人间的道理,奠定你的基础。要想做一任好官,还需要像你父亲一样,要懂得明辨是非,诚恳做事,秉持公道,严于律己。只要你肯学习,勇于任事,自然有出头的机会。所以,也不必将一个举人,一个进士看的那么重。”
“谢殿下指导!”
他有转向了一直有些激动的顾诞,笑道:“为何浑身发抖?”
顾诞结结巴巴地说道:“小民,仰慕殿下,见殿下心喜。”
“你父已经替你报了羽林卫学的中级班,秋季入校之后要记得,在羽林卫学,一切身份都是空白,所有人都是小兵,不可仰仗父兄,仗势欺人。”
“小民不敢。”
朱瞻基笑道:“好好学习,以后做一个对大明有用之人。”
“是!”因为太兴奋,这一声回答的简直像喊出来的。
朱瞻基笑道:“今日没有拿到红包是不是有些遗憾?孤这里也有礼物送与你们。”
听到他的话,李亮招了招手,出来了四个太监,两人端的是文房四宝,给两个孩子,另两人却端出了两把横刀。
朱瞻基这才又面对顾佐说道:“自我十二岁起,一共打造了一百把百炼横刀,至今还没有全部送出去完。顾府尹你被誉为大明包拯,乃是孤器重的名臣,今日赐你百炼横刀,希望在你手中能斩奸邪,除恶棍,还我大明一个朗朗青天。”
顾佐已经猜到了自己被太孙重视,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毫不掩饰对自己的欣赏。
这种直接的赞誉对西方人来说会很激动,但是对内敛的东方人来说,显得太张扬了。
顾佐就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更为激动,在进入皇宫之前,他还一直在猜测太孙为什么会约见他,但是现在,他只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他双膝跪拜接下了横刀,激动说道:“臣一定谨遵殿下吩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瞻基亲自扶起了他,说道:“这几日元宵灯会,值好最后一班岗。”
他神情一愣,有些惊喜地看着朱瞻基。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节后就会有消息,接替吴尚书之职。”
从应天府尹到刑部尚书,虽然只是从三品到二品,却不能简单地这么算。
因为这是从一个地方官员直接进入朝廷中枢,任六部堂官之一。
哪怕顾佐此前已经挂了尚书衔,不过只是一个虚衔,如今却是手握大明全国刑罚。
大明除了刑部,还有负责监察的都察院,主管审理和复核的大理寺,共称为“三法司”。
而这其中,又属刑部权力最大,因为刑部不仅负责查案,有行动权,还有审理权,包括大半司狱也都归刑部管理。
朱棣要出征,他必须要控制这个部门,才能从法理上制约住所有大臣。
不掌握住权力机构,他只靠监国的身份跟大臣们打擂台,对方磨洋工,不配合,他就没有办法对付对方了。
而且,让被一众大臣排挤的顾佐担任刑部尚书,从大局上来说,也直接分化了六部的权力。
现在工部几乎已经在朱瞻基的控制之下,刑部再被他控制住,兵部一个尚书方宾被朱瞻基握住把柄,另一个尚书黄福算是自己人。
这样算起来,朱瞻基已经控制了三个部。
当然,不能这样算。因为真正坐在尚书位置上的大臣,都是能力出众,又懂得见风使舵的。
真正难以管控的,是那些中层官员,他们才是真正的思想僵硬,充满理想主义。
但是,大势上掌握三个部,已经足以让朱瞻基心安了。
一边的袁宜笑了起来,向顾佐贺道:“恭喜礼卿……”
朱瞻基对他不用那么客气,笑着说道:“你今天算是捡了个便宜,跟在后面混了一把刀。”
袁宜看似个纨绔,那不过是他的掩护色,要不然,他也不能在自己的哥哥得罪一大批人的时候,还能混的风生水起。
他嘿嘿笑道:“殿下,如果其他四城指挥使没有赏赐,我就承这份情……”
朱瞻基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闻言说道:“皇爷爷出征,这京城的守卫就全靠你们了,可要打起精神来。”
袁宜收敛了笑容,正容说道:“殿下放心,五城兵马司都不是吃闲饭的。何况,我们只需要管好地头上的牛鬼蛇神就好了,殿下的羽林卫和幼军,那才是真正能当用的。”
这个时候,太监的通报声传了进来,中城指挥使哈良,南城指挥使费通,西城指挥使姚启成,北城指挥使韩通携家眷觐见……”
虽然朱瞻基今天主要就是想笼络顾佐,但是对其他几位指挥使的笼络,也不会忘记。
他们相当于是后世的武警,对稳定整个京城,作用还是非常大的。
他们不属于文臣,而是武将,朱瞻基在武将勋贵里面的地位很高。只要花费一点心思,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收拢他们,搂草打兔子,顺手的事。
不过这一次,他就没有去迎接他们了,而是直接在会客厅会见了他们。
袁宜仗着自己跟朱瞻基关系亲近一些,在他跟另几个指挥使之间插科打诨,着实活跃了不少气氛。
其实他的内心震惊无比,因为他也没有想到,朱瞻基直接拿一个刑部尚书来笼络顾佐。
他更在怀疑,朱瞻基现在就收拢京城势力,大地是要把太子置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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