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柒】
邵东知道她自从怀孕以来一直没吃什么东西,孕期反应很严重,但真正看到了,才愈发觉得难以忍受。
他将伊落雨揽在怀里,抱去了卧房。
他似乎从来没有对她提起过她现在居住的卧房曾经是他的房间,严格意义上对他而言只是睡觉的地方,不过任何物品摆放的位置他都很熟悉。处处都是曾经的气息。
拉上了厚厚的紫色丝绒窗帘,他小心地为她掖好了被角,注视着她的睡脸。
女人回到温暖的房间后脸上的表情明显放松了许多,只是还是蜷缩成一团的睡姿,在大得过分的双人床上只占小小的一个角落。
像只可怜的宠物。
他莫名那么觉得。
或许五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就那么觉得了。
最开始以为只不过是个普通的艳俗的女人,十分不满,直到她从浴室出来,一身水雾,头发湿漉漉的,眼神也湿漉漉的。
像鹿一样单薄而倔强的眼神。
他在那样的目光里未免有些失神,觉得眼前的女人好像在雾气弥漫的丛林中不小心被猎人捕捉的鹿,湿润的眼睛惊慌地看着他。让人不能自控。
慢慢地,毁掉她,驯服她,占有她,这样滥俗的游戏越来越失去了它一开始的意义。
邵东微微勾起唇角,不过那又怎样,现在她只是他的宠物。
外面的雨声还在继续,这场雨势竟然丝毫没有减缓的意思。拍打着窗户,反而渲染出更大的静谧。
房间里面只有火炉的光亮和她绵长安稳的呼吸,她天生睡姿很好,熟睡之后没有任何其他动作,连翻身也极少。火炉的光映在她的脸上,令她的轮廓看起来格外柔和温暖。
邵东轻轻地离开房间带上了房门,让她好好睡一觉,自己则独自踱步在走廊中打电话。
管家特意吩咐过,因此这时候不会有任何仆人打扰他。
“Josen,她的身体到底怎么样?”电话一接通他就开门见山地问。
电话那头的男人顿了一顿,没有立刻答话,只是带着些懒懒的笑意说道:“Alex,你这种紧张的样子真是令人意外。放心,你的孩子很健康,没有问题,只是母体虚弱,她一直以来都有营养不良和胃病,还有全身不同程度软组织挫伤等旧伤,建议让她多补充能量,多走动,有利于生产。”
邵东冷着脸想了片刻:“她的孕吐一直很严重。”
“后期这类反应就会缓解。”Josen叹了口气,“她需要进食,不然身体会被拖垮。”
“我信得过你。”
“哦?”Josen却古怪地笑了起来,然后他接着说道,“我已经联系了火葬场送去火化了,你不必担心。警方也已经打点好了。”
“嗯。”邵东沉声应着,“知道了。”
房间中熟睡的伊落雨早已经睁开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印着繁复绮丽花纹的吊顶。
事实上在邵东将她放下床的一瞬间她就醒了,她很紧张,全身紧绷,但依然下意识装作熟睡的样子,而一贯敏锐的邵东竟然没有察觉,真令她讶异。
她感觉到他凝视了自己很长时间,他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只令她无端觉得心慌。
后来邵东离开了,她强迫自己重新睡着,但头却开始疼,怎么也无法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她拧着眉毛不知所措,正犹豫着,邵东已经进来了。
男人坐在了床沿边,邵东声调低沉,似乎怕惊吓到她:“怎么醒了?”
房间里很暗,只有壁炉里的柴火在不紧不慢地燃烧,她仅仅看见他半明半暗的轮廓。
只看了一眼,她就难以忍受地别过头去,她真的没有办法不将眼前高大英俊的男人同他脚下巨大的坟场联系起来。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怎样才能如此坦然,踩着尸体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尽管如此,伊落雨却更加不敢在他面前表露出一丝一毫已经知晓的意思。
她避开他的视线,皱眉轻声嘟囔:“头疼,睡不着。”
“头疼是难免的。”他声音很低,和着窗外的雨声,令人备感迷惑。接着他摸了摸她露在外面的手腕,“听说你没好好吃饭?”
她强忍住心中的不适,扭过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在没有胃口,硬塞也塞不进。”
“哦?”他看似温柔实则强硬地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在发抖?”邵东冷笑,“你怕我?之前在床上恨不得咬断我脖子的狠劲去哪了?”
他的碰触犹如毒蛇一般,她再也伪装不下去,近乎崩溃。惊叫着甩开他的手,如同甩开烫手的火焰:“别碰我!”伊落雨尖叫,慌乱地向后退去。
他狰狞的脸,他的脚底狰狞的尸体…一幕幕画面不停切换,如同疯狂的剪辑电影。
他是魔鬼!
直至抵上柔软的枕靠,她再也没有了去处。
他的手还保持被狠狠甩开的姿势,邵东看着如避蛇蝎的女人,目光晦暗不定。“你知道了什么?”他问。
她瑟缩成一团:“我什么也不知道。”太过拙劣。他似乎从来不知道她原来这么不会撒谎。
“落雨。”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过来。”
他向她伸出的手好像都带着地狱的血腥味,她惊慌得更向后退,尽管只是徒劳。
邵东闭了闭眼,压抑着怒火,他从未想过被人恐惧是一件如此令人暴怒的事。但他对她几乎无计可施,她没有父母,唯一的亲人也相当于没有,更何况她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初生的小生命。
她是他孩子的母亲。她的身体很糟。
他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惩罚她。
他克制着自己,缓缓收回了手:“那好吧,你好好休息。”
房门很快就被重新关上了,再无声息。
…
……
坐标,美国,西雅图。
晚上八点。
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伊夏薇从学生公寓的的窗户向外望去,隔着一条河,河对面热闹的灯火在雨幕中影影绰绰,变得很不清晰了。
似乎是举行什么晚会。
她之前不眠不休熬了整整两天的夜,才刚将教授布置给自己的论文完成。是的,她必须门门功课A+完成学业,不然怎么将自己的成绩甩在看不起她的那些人脸上。
觉得困倦至极,又偏偏难以入眠,于是她起身抽了根烟。她的面容在烟火缭绕下也变得模糊。
现在她抽烟的姿势已经十分熟练而妩媚,刻意挑高的眼线和鲜艳的红唇同样愈发惑人。
伊夏薇知道自己是个美丽的女人,但这份美丽同另一个人太过相似,令她生厌。不过现在应该没人说她们长相相仿了。
她们是不一样的。
记得很小的时候起,她所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夸赞她漂亮又聪明的姐姐。姐姐在钢琴上面天赋异禀,很小就显示出了过人的才华,于是参加各种比赛,每次都是夺金而归。
当时有人推测她是会去维也纳深造,成为世界闻名的钢琴家的。
姐姐长年弹琴,气质极佳,性格沉稳,家世又好,追求她的人不计其数。她作为小跟屁虫也被贿赂了无数次。
她自己呢?从来没有人提起。
甚至连父母在家中都会下意识地忽略她,唯独赞赏优秀的大女儿。
她根本不是作为独立的个体存在,她的代号只是“伊落雨的妹妹”。
很多次,她想崩溃地喊叫出来,想告诉所有人她有自己的名字,有自己的想法,可是临近爆发之时,话到嘴边,她又拼命忍耐了下去。
一个执念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她要变得优秀,比伊落雨更优秀。
所以父母跳楼,伊落雨去做陪酒小姐还债,她压根没有阻止,没有提出自己可以放弃学业以减轻负担。她甚至隐隐庆幸,她的姐姐终于从云端坠落,满身污泥,她最起码比伊落雨干净了。
后来伊落雨失踪了两年…
她当时并不知道伊落雨去哪里,做什么了,只是隐隐的怨愤顺理成章变成了埋怨憎恨,她当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个姐姐,自己料理自己的所有事情。
谁知道两年之后她又回来了。
狼狈不堪,几乎是逃回来的。
那是冬天,伊落雨的衣服却单薄如纸。脸色苍白得像死人一样,她仓皇地对她说,她们要一起逃离这里。
接着就去了C城。
很久之后一次生日晚会,她好不容易巴结上了一个有钱同学,能够作为朋友出席,就在那次聚会上,她认识了沈熙。
那样的男人的确是她的目标,但她当时也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伊夏薇在西雅图的雨幕之下缓缓吐出一口烟雾,鲜红唇角缓缓勾起,迎着河对岸的光亮,看着自己纤长光滑,无一丝瑕疵的手指。
她出国了,进入自己梦寐以求的大学,伊落雨现在在做什么?
伊夏薇微微冷笑,是的,她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她会成功的,总有一天她会成功的,她是她自己,并不是哪个人可笑的影子和附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