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伍】
雨茫茫,桥弯弯,池边垂柳,花红柳绿。梅雨时节,池水波光粼粼,犹如逶迤铺展开的画卷。
池塘中密布荷花,雨点如珠玉敲打在荷叶上,圆润滚动而下,通透如水晶。
沈熙推开木质的窗,清风拂面,他微微笑了笑,转过头对女人说:“落雨,你喜不喜欢?”
没有回答。
他依旧自顾自开口:“我成功收购了邵氏旗下的影视企业,董事会那帮老顽固终于闭紧了嘴巴,落雨,我是不是很厉害。”
他笑出声,笑得好像从始至终都带着笑意一般,眉眼弯弯,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
寂静的病房只有心电图的滴答声。
“这个疗养院有你喜欢的中式庭院,从房间里看过去都是亭台假山,我还让人种了不少芭蕉树。你应该很开心吧。”
“今天下雨了,但是空气很好,我想你应该愿意出去走走,就带了伞过来。不过你如果不想出去,我也可以陪你聊聊天。”
他轻松愉快地说,神色很温柔,如同那个女人就坐在自己面前,带着温暖平和的笑意,仔细地聆听。
“落雨,又是夏天了。”他垂下头,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男人长长的额发挡住了他的眼睛,看不见他的眼神,只看见他浓密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如蝴蝶的羽翼,轻轻颤抖时好像连看的人的心都一并颤抖起来。
“就算是惩罚吧。”
他温柔的神色一点点褪尽,嘴角的笑容消失成空茫一片。病床上那个带着呼吸机的女人面容安静,仿佛只是沉沉睡去,仿佛下一刻就会醒来。
沈熙轻柔地帮她理了理头发:“不过多久我都会等。我说过,会惩罚所有伤害你的人。”
也包括他自己。
他眯起眼睛,笑意散漫:“你十七岁的时候多好看啊,现在成了这个样子都不害臊的吗?”
“出国之后我总是莫名其妙喜欢上某些女人,一开始我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他仓促地笑了笑,“直到我找到一张你的照片。”
“她们都长得有些像你。有的像你的额头,有的像你的眼睛,有的像你的鼻子……但拼凑出的只是碎片,不是一个完整的你。”
无数个暧昧旖旎的夜晚,疯狂闪烁的酒吧光晕中,他身边环绕过那些或妖娆或清丽的身影,但午夜梦回,心底似乎总是有个剪影,带着悠远的栀子香,静谧地开放在旧日的角落里。
“我问了所有同学,都联系不到你。”他怔怔地看着她。
“我找了你好久。”
他沉默了一会,又开始慢慢说起一些琐事。直到窗外的天色暗下去,疗养院的灯光次第亮起。
门外有护士在轻敲:“沈先生。”是催促他离开的意思。
“知道了。”他简单应了一声,对着伊落雨道,“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疲乏地揉了揉眉心,身体里涌上的倦意顷刻间令他站立都十分勉强。要跟数不清的老狐狸斗智斗勇绝非易事,前段时间进行的收购项目并没有他之前说的那么轻松。
他已经加了很多天的班。但还是每天到这里来看望她,同她说说话。
有时候他能稍稍获得片刻的安宁,虽然紧接着又会被巨大的失落所取代。不过能够令她不再那么寂寞也是好的。
沈熙为她削好了一只梨,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微笑道:“我走了。”
每天的水果放到第二天就会坏掉,他便扔掉那些水果,再不厌其烦地重新为她削。
或许他心底也有些妄念,盼望她能再醒过来,同那么多年前一样微笑着同他说说话。
他走出了房门,护士候在门口,看见他忙打个招呼:“沈先生,请慢走。”
他也回应着点点头。唇边依稀带着漠然的笑意。
小护士才刚来这里上班,早听同事们窃窃私语过VIP病房那个植物人女人和她的男朋友。那个女人已经成为植物人很久,而那个男人拥有令人惊叹的美丽和身份。
她悄悄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面容背光,鸦羽般的睫毛低垂,精致的眉眼刚略略扫过她,她便立刻窘迫地低下头,仿佛什么隐秘的想法被发现,耳朵根子都发红了。
逐渐,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她似乎这才从那种容貌带来的威压中缓过神来,抬起头看着他离开时略显单薄的背影。
小护士的眉间不由浮上浓浓的疑惑之色,这么出色的男人,为什么会守着一个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的女人呢?
——
一片漆黑冗长的甬道,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几乎如同婴儿在母体那般艰难的分娩。她跌跌撞撞地走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明明如此疲倦,却还是不敢停下来休息一刻。
她几乎要疲惫得眩晕过去了,轻飘飘的身体好像快要支撑不起身体的重量。
她浑身冰冷,拥抱自己也无法感到哪怕一丝暖意。
“落雨……”
“落雨……”
落雨?那是谁?
为什么有一个声音这样不知疲倦地叫这个名字?
她觉得困惑,但是那个声音从虚空中传来,不断地呼唤同一个名字。
她缓慢地,如同背着沉重负担的蜗牛,沉重地向前方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白光乍起!
…
……
“听说您在找我?”酒吧灯光迷离,头顶的旋转射灯投射下疯狂变幻的光影,音乐声震耳欲聋,她俯在他耳边缓缓地说。
带着笑意的声音又软又媚,尾音稍稍上扬,她努力像那些同事一样摆出烟视媚行的样子。
她知道自己的眼影涂得很重,灯光很暗,她只要声音没有异样就没有人发觉她眼中的痛苦。
他只是笑着,抬起手毫不留情地扼住了她的下巴。
“你在发抖。你害怕我。”根本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他很清楚她言不由衷。
这人狡猾得像狐狸,一刹那她几乎不清楚自己选择招惹他是对是错。但骑虎难下,她还是笑着,没有骨头一样往他身上依偎过去:“您还记得……我的身体吗?”
她的睫毛缓缓眨动,微微勾起一个笑,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有意无意的磨蹭过他的身体。
她知道自己是很好的学生,在夜场这一套她学的比任何不经世事的小女孩都要快,她都快被自己迷惑了。
他只是冷笑着,毫不留情地推开了她。
她毫无防备,差点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身旁陪着同邵东同伴的夜场小姐们一齐轻微地发出一阵嗤笑。窃窃的笑声,嘲笑她不自量力。
邵东作为邵氏集团的公子,身旁从来不缺女人,更别提欢场女人,上了一次床罢了,妄想用这种露骨的手段攀上这棵高岭之花,真是痴心妄想。
在浓重妆容的掩饰下她知道自己的脸色必定是难堪至极。
但是一想到焦虑巨额债务的日日夜夜,想到妹妹在学校的惶惶不可终日,她咬着牙,指甲狠狠地掐进掌心,在那样绝望的境地里几乎生出一种蛮勇。
她清楚,邵东对她的身体有兴趣,他是她最大的希望。
她再度笑着贴了上去。如同毫无羞耻之心。
“五十万还不够?”邵东这次没有推开她,凝视着她的脸,淡淡地说。
她巧笑嫣然:“邵总,您知道,爱慕您的女人数不胜数,我也不过是其中一个……”她在他耳畔呵气如兰,“只求同您夜夜相伴。”
“哦?”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她的头发,“想跟我在一起,那就拿出点诚意。”
“愿闻其详。”
“脱!”他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双眸戏谑,嘴角的笑意几乎带了点残酷的意味,“现在!立刻!马上!”
她再次庆幸她脸上是如此浓重的妆容,像一面厚重的面具,遮盖了她所有的不堪。
旁边的应召女郎和同伴们听清了他的话,一起齐齐发出嗤笑,接着就在不停地起哄:“脱啊!快!快脱!”
这种喧嚣惊动了旁边的顾客,哪怕他们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被惊动的人也越来越多,她身旁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人们齐齐起哄:“脱!脱!脱!”
她仿佛置身在巨大的眩晕光影中。她眼中的世界看起来毫不真切。
邵东只是随意地坐在沙发中,漫不经心开口:“我要听话的人。”
她在心里冷笑,邵东要的哪是听话的人,他要的是听话的狗!
邵东的表情越来越缺乏耐心,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要钱,她要钱……
她催眠一般告诉自己,她根本不在乎是否遭受屈辱,她只要钱……
她缓缓将手伸到背后,她只穿了一条单薄的暗红色短裙,脱掉这一件除了内衣就再无衣蔽体。
拉链拉下,她紧抿嘴唇,短裙从肩胛骨缓缓脱落,如同再无力附着的蚕蜕,露出少女白如羊脂的皮肤。
全场静默。
人们几乎被这种美丽震惊到失神。
胸膛露出来了……上臂露出来了……腰部露出来了……人群屏息,如同在观看一场造物主的神迹。
她闭着眼睛,任由衣物再落下。
“够了。”冷冷道。
她周身忽然被温暖包围。
她愕然地睁开眼睛,看见他冷着脸用自己的上衣把她包裹住:“到此为止。”
…
……
这乍开的白光像是将她拖入一个巨大的漩涡,她看着那画面中的男女。胸口的憋闷越来越沉重,似乎快要溺毙。
疑惑地想着,好像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两个人是谁。
她怔怔的,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