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壹】
夜风猎猎,伊落雨住的酒店房间里,面朝小阳台的那一面落地窗大开着。风从室外席卷气流而来,刹那间屋内的暖气散的干干净净。
深棕色的窗帘被吹得翻飞起来,几乎掠到她的脸上。下意识地将它拂到一边,下一刻就看见阳台上出现一个人影。
漫天繁星,月色仿佛分外皎洁,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胳膊撑着栏杆,右手中托着一只透明玻璃高脚杯,月色映着半杯红酒,酒液缓缓摇晃,猩红的液体像流动的丝绸。
空气静默无声,她看见他捏着高脚杯的那只手,骨节修长有力,带着熟悉的压迫感,仿佛下一刻那个人就会用那只手扔掉红酒杯掐上她的喉咙。
他没有回头看她,高定的黑色风衣分外服帖,在他身上是相得益彰的挺拔。
她只穿着白色的棉质睡裙,在夜风中也不觉得冷。迟疑地站起身,她紧张地把吹得散乱的头发掠至耳侧,赤着脚,踩在光滑的木地板上,向着那个人影缓缓走去。
她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只能屏息悄然前行。
窗纱翻飞,他的侧脸在半透明纱帘飞舞的间隙若隐若现,
终于走到了落地窗附近,她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小心地斟酌开口:“邵……”
她惊醒过来。
伊落雨猛然睁开眼睛,口干舌燥,心脏更是像跑了个长跑一样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好一会才平复下来。
室内只有墙角昏黄色的小夜灯发出的微弱光亮,暖气开的很足,一点也不冷,落地窗已经被严严实实反锁好,深棕色的绒布窗帘也厚厚地安稳垂挂在窗前。
他们住的房间已经被酒店安保和集团保镖严密地保护起来,哪有什么人可以随意进出。
说到底……恐怕他也是不愿意见她的。
伊落雨出了一会神,又长久地闭上了眼睛。
他这么聪明凌厉的一个人,这辈子做过的最错的事,可能就是跟她纠缠不清。
她缩在角落里,靠在冰冷的墙面上,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溺于深海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他在海水里的时候,是不是像她现在这样心脏一寸寸紧缩,窒息,但在无望的空洞里却没人令她得以解脱。
这么多次午夜梦回,连在她虚妄的梦里,她都没办法跟他说上一句话。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高傲又孤独,跟他十六岁一样。这个人,活着的时候孤身一人,连死了也是。
如果她在梦中时不知道那个人影只是她的梦,说不定会好受一些。
伊落雨掀开厚厚的天鹅绒被,光脚走到阳台处,吃力地将锁打开。
她真是疯了,居然会反反复复地想到那个人,可能是暖气把人烘得不清醒,或许吹吹冷风会好得多。
扑面而来一股初冬的寒意,她冷不丁呛了股冷风咳嗽了两声。窗外晨光熹微,时间很早,整所酒店也是静悄悄的。
实在是睡不着了,伊落雨洗漱穿戴整齐准备离开,沈熙昨夜恐怕睡得很晚,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休息,为了尽量不发出动静,她出自己房门的动作也是小心翼翼的。
“落雨,你要去哪?”她听到身后传来沈熙的声音。
她惊讶地扭过头,只见他已经穿好了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装,看样子是同样准备出门去了。
“我去景点随便逛逛,你现在就要去开会吗?这么早?”恐怕从他睡下到起来不过两三个小时,商业精英难道都是不需要休息的怪物吗?
沈熙抬腕看了看表,笑道:“拉斯维加斯不比国内,现在天还没全亮,出门恐怕不怎么安全。酒店里也有不少好玩的地方——我得推荐一下,他们家的温泉很舒服。”
“……是吗?”
“你还是坚持吗?”沈熙看着她,墨玉一样的眼睛里都是笑意,不知为什么,她却能感到一丝不快。伊落雨将她准备出门戴的绒帽摘了,垂下眼帘:“不了。你什么时候开完会?我在酒店等你。”
沈熙唇角的弧度刹那分外柔和:“今天太忙,没法回来。你好好玩——对了,晚上六点左右有一个商业聚会,当地的商业巨头包括我们的合作伙伴也会参加,我没有女伴,你能不能委屈一下陪我出席?”
“可……”伊落雨迟疑,不知怎么回答,“我没有礼服。”
“会送到的,化妆师和发型师这些人会跟衣服一起到。时间差不多了就会有专车送你过去。”
再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了,他把她所有的借口都堵死。她只能答应下来:“好的。”
沈熙微笑,接着便快步出了房门。
酒店的其中一个前台小姐正在轻声打电话接待客人:“Howlongdoyouintendtostayin……”其他人则对他鞠躬微笑,目送他离开。
天光微亮,酒店大门外的罗马石柱旁静悄悄地停着一辆加长klassen商务车。
董事长秘书已经带着厚厚的各大董事签完字的纸质文件坐在了车里,而各个子公司雪片一样的报告,汇总等文件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他手上的电脑。如果不是情势严峻,一般的小状况实在不至于劳动他的父亲和他身边的这个董秘出面。
沈熙快步走进,关上车门,吩咐司机开去会场,快速翻看着手里的文件,他皱着眉问道:“父亲呢?还在西藏?”
“是的,董事长将处理权全数授权给您。已经发布了官方文件。”
沈熙倒是被气笑了:“老头子费这么大力气把我接回来掌管公司只是让我收拾烂摊子?”
“董事长……也是用心良苦。原话是,为了补偿,以后他都要为你们母子祈福。他还让我转告你……”董秘顿了顿,望向他的目光晦暗不明,“希望你不要再做那样的错事。”
沈熙沉默了一会,车内灯光很暗,他的表情在阴影里模糊不清。
“补偿?”他嘴角略略弯起,无声地笑。接着打开电脑处理公文,没有再多说。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路上行人很少,在灰蒙蒙的街道更显得格外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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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浓墨,泼洒在空中,连星辰都被遮掩了。
而无星无月的天幕下,是几乎闪耀成银河的拉斯维加斯。城市的喧嚣与繁华从来不会受到半点影响。
伊落雨坐进那辆等在酒店门口的保时捷Panamera,露肩的礼服在夜晚有瑟瑟的寒意,她刚想说什么,一件带着体温的男士大衣已经披在了她的身上。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应该再给你搭一件披肩。”带着歉意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
伊落雨笑了笑:“没关系的。你已经够细心了。”
在这么繁忙的工作之余,还能想到将她穿白色露肩小礼服应该搭配的首饰鞋子项链手包也一应备齐,不得不赞叹这个男人的体贴细腻。
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作为某人的女伴出席宴会,对她来说轻车熟路。
只要当一个合格的花瓶就好。
会场金碧辉煌,挑高的斗拱如同身处教堂,巨大的吊顶水晶灯反射出令人目眩的光晕。
伊落雨跟随沈熙进场的时候,感觉在场衣香鬓影的男男女女目光似乎一瞬间聚集过来,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游移开来。
她的头发被尽数盘起,露出天鹅般精致脆弱的脖子和肩膀,只留两缕弯曲的卷发垂在颊边,一头如泼墨流泻的头发再添任何装饰都是多余,只是简单插了几支珍珠发簪。在她身上天蓝色的褶皱露肩长裙最为合适。百褶的设计灵感似乎来源于古典希腊女神,裙摆则用了大量的水晶点缀,十足耀眼却又不显高调。
哪怕是伊落雨自己准备衣服,也不会有沈熙这么了解怎样的装扮才最适合她。
“卡洛斯·莱顿,把控当地百分之六十以上地下交易。”沈熙一边同那个白人彬彬有礼地握手谈笑,一边低声介绍那个男人的来历。
“Thisismyfiancee.”沈熙微笑着介绍一言不发,挽着他手的伊落雨。
未婚妻?!
伊落雨悚然一惊,下意识的反驳就要冲口而出,但是在那个中年白人男子看似和善实则如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神里还是硬生生地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Hello,Mr.CarlosLayton.Iamveryhappytomakeyouracquaintance.”
“It'sthemostbeautifulpersonI'veeverseeninmylife.It'sahighmindedandbeautifulwoman.”莱顿如此夸赞着,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印上一个吻。
伊落雨忍住如同被蛇信亲吻过的不适,接着站在沈熙身旁同莱顿寒暄。
由男伴带领的女伴不能随意离开,这是社交场的规矩。她挂着再温柔无害不过的微笑,却突然感觉有一道目光逡巡在她的脊背上。
带着灼热的温度,几乎将她烫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