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伍】
沈熙打开了电脑,看着伊落雨手机上代表定位仪的那一个红点在地图上闪烁,一直停留在b市,没有丝毫移动。
他的眼底发青,眼睛里满布血丝,分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还有多久国内A股开盘?”他沉声问。
“二十个小时十分钟。”助理回复道,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丝毫不影响她处理文件档案的速度。
“邵氏那边有消息吗?”
“目前还没有。”
沈熙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短短两个月我们的股票市值已经翻了十三倍了,他们哪里来的上百亿资金把股票炒高!要同归于尽吗!”
“预计他们股市开盘就会进行抛售。”
“注入资金,把股价压下去。”沈熙闭了闭眼,“香港海关那边也要盯紧了,那三百克□□估计也是他们干的,派到香港的公关和律师处理得怎么样?”
“沈总,强迫性注入资金会有资金链断裂的风险。”助理说着,沈熙没有回应,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汇报起了香港海关那边的进展。
沈熙的内心焦灼难安,他拿出手机,上面还是伊落雨最后一条发给他的消息。他的手指迟疑地在回复栏滑动,手机屏幕上一个字也没有,他揉了下眼睛,将手机合上。
自由么?如果他可以圈出一片完全安全无虞的净土,如果没有暗处的眼睛虎视眈眈,他当然愿意让她自由。
追踪信号在b市就彻底断裂,派出人员追查也只发现了被汽车碾压成碎片的手机。她所有的出行信息在b站机场外就消失无踪,监控也查不到,他知道她出了事。
他现在就住在华盛顿她先前入住过的酒店,今天是圣诞节,从早上开始就不停地下雪,商业街中心的圣诞树已经覆盖上了一层白色。
这个圣诞节,本该是两个人一起过的。他一直期望着这一天。
终于所有不顺的事情都暂且处理完毕,沈熙冷不丁问道:“我的赌运是不是特别糟糕?”
助理愣怔,不明所以。
沈熙也没等待回答,而是继续自言自语:“我渴望的,一次也没机会得到过。这次我又赌输了。”
他以为自己的保护和陪伴可以换来她的怜悯,从而心生眷恋。
可人会变得越来越贪婪,想要的越来越多,再多的关怀和体贴也填不满他心里巨大的黑洞,他很清楚,她察觉到了这一点,认定自己给予不了更多,于是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他渴望保护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想要他的保护。那根透明的丝线紧紧的缚住他的心脏,一圈又一圈缠绕而上,直到勒出丝丝血痕。
沈熙出门准备去茶水间倒一杯咖啡,来支撑自己度过整个不眠的夜晚。
路过会客室,从透明的玻璃隔间看去,还可以看见里面端坐着一个脊背挺得笔直的纤细背影,她已经在那里坐了相当长的时间,可她依然保持堪称完美的坐姿。
她低着头,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茶几上助理先前放的一杯茶水早已冰凉。
沈熙只是经过时打量了一两秒,并没有多看,倒完咖啡就回办公室了,他皱眉问助理:“伊夏薇怎么还在会客室等着?”没记错的话,她五个小时前就来了。
助理正埋头处理文件,闻言诧异地抬起了头:“我先前招待的时候,伊小姐说她可以等您直到下班。我以为只是说说而已。”
“我不想见她。”
“我后来又出去了一次,也是这样对她说的,可她说她有话对您说,不见到您不会走的。”
现在即将半夜12点,连写字楼的灯光都已经完全熄灭。可会客室的灯光还是静静亮着,好像不等到她在等的那个人就坚决不会罢休。
沈熙在座位上又工作了二十来分钟,到底还是看不下去,他冷着脸快步走到会客室,在门口开口:“你要说什么快点说。”
伊夏薇脸上似乎是在梦中一样空茫的表情,看着他:“圣诞节过去了。”
他怔了下,下意识看向壁钟,指针刚刚指向12点。圣诞节结束了。寂静的窗外似乎又传来节日欢快热闹的音乐声,接着转瞬一切又归于平静。
“我陪你一起过了圣诞节。”伊夏薇凝视着他的眼睛。
沈熙厌倦地揉了揉眉心:“夏薇,我为什么不想见你,你应当很清楚。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他坐到沙发上,“你来这是做什么。”
“我知道。是我让伊落雨离开,是我告诉他们她会坐哪班飞机在哪里降落。”伊夏薇怔怔的,“但我不知道她会立刻失踪,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伊夏薇!你出卖了落雨一次还不够吗?你忘了上次她被带出来的时候命都快没了吗!你想让她再死一次吗?!”沈熙怒不可遏,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再往她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再扇一巴掌!
他不想再见到伊夏薇,他怕克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有失风度的事情。
自从查到伊落雨失踪之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伊夏薇的,他就想杀了眼前的人。
这个女人真是没有心的,当初他就应该把伊落雨绑起来,不让她跟伊夏薇见面也不让她跟任何人接触,为什么伊落雨吃过一次大亏还要再相信这个人?这个表面上是伊落雨的妹妹其实背地里恨不得她死一万次的女人?
“我不甘心啊,真不甘心。”伊夏薇狠狠抹了把眼睛,精心画好的眼妆也变得乱糟糟的,墨黑的一团糊在眼角,像哭过似的既狼狈又可笑,“为什么你总是看不到我呢?她一天在你身边,你就一天看不到我。”
沈熙说不清自己是想笑还是怎么样,多么疯狂又可怕的逻辑,这个女人为了他竟然要送她姐姐下地狱?
“你让我恶心。”沈熙站起身,嘲讽的神色像刀子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就是你们的区别。”
他在这时候还能控制住自己不抽出□□已经是涵养的极限了,不能再停留在这里,跟这个疯子待在一间屋子他怕自己也会一样发疯。他就不应该来,见了这个女人一面除了让自己愤怒恼火没有任何意义。
他转身,准备出门,听到伊夏薇在他背后轻声说:“那个人是邵东。”
他全身像被冰水兜头浇过,然后又被一道闪电狠狠劈下,脊背刹那僵硬住了,他的手指战栗起来,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着伊夏薇那张艳丽的面容。
她嘴唇的红色简直像花期快过去之前近乎颓靡的红,那样惊心动魄。
那张红唇,一张一合,一字一句地说道:“邵东,没有死。他又回来了。”
——
伊落雨说不清他们在海上航行了多久,她被限制只能在一个舱室里活动,跟当初被越洋贩卖的黑人一样在最底层勉强生活。
Josen为什么这么恨她?莱顿又为什么会出现在b市?他们为什么将她劫持?这些问题对她来说个个都是未解之谜,而她甚至连深入地思考都做不到。
她每天都被注射大量的药物,说不清是什么药物,每次都是Josen和两个保镖一起控制住她,或许是安眠药,镇静剂一类的,被强迫注射之后她就会失去意识一段时间。可能是防止她逃跑或者做出别的什么举动。
她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不知道这艘船又多大,可能是一艘巨轮也可能只是小船。
她每天迷迷糊糊醒来,吃饭,又迷迷糊糊睡去,意志力在这时候根本无法同身体本能对抗,她想挣扎都做不到。
最后终于脚下接触到地面的时候,伊落雨还觉得茫然,在阴暗的舱室内颠簸了很长时间连地面都觉得在晃,刺眼的阳光直直向她的眼睛投射过来,她下意识的反手背在眼前挡住光线,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
没有人过来扶她,身后的保镖们还有Josen无视了她的狼狈,无动于衷地看着前方,她勉强稳定住身形,站定之后,待眼睛适应了光线,才看向眼前。
下一刻伊落雨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竟然是一座岛!
应该是小小的热带岛屿,海岸线很短,沿海是沙砾细密的沙滩,海天一色,椰林树影倒映在水面上,再往前就是茂盛的林木,是被人精心打理的样子,漂亮自然又丝毫不显得杂乱。
“走吧。”Josen在身后推了她一把。
一路上的景象别致美观,明显是一座维护得很好的私人小岛,伊落雨诧异万分,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她来到一栋别墅前,又被带到里面。
带她过来的女佣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句低沉的男声:“进来。”
伊落雨的脚瞬间犹如千斤重,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前进一步。她不禁疑心是不是自己此时此刻还在梦中,其实她现在还在船上的舱室里颠簸,现在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臆想,她打开门之后一切都不存在了。
就想她曾经臆想的无数次一样,甚至当时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希望这样的臆想成真,但既然是做梦,那么疯狂一些也是可以的。没有人会责怪她做了一个不合道德,伦理,逻辑的梦。
直到她感觉到手心传来的刺痛,才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将手掌掐出了一个深深的血痕。原来她是会痛的。
这竟然真的不是梦。
带她过来的女佣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此时此刻这条走廊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伊落雨头脑一片空白,这声音比起在海上颠簸的任何时候都还要令她恐惧,她倒退了两步,下意识地向走廊尽头的楼梯口跑去!
这些天没有怎么进食,身体虚弱,支撑不起她做剧烈运动,但是她哪怕跑得跌跌撞撞也不敢停下,仿佛身后就是她此生的梦魇,她拼命想要挣脱的命运。
身后是门被打开的声音,伊落雨头皮发麻,更加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去。脚步声并不快,似乎只是在不紧不慢地追赶,但是跟她的距离在迅速拉近,她简直要崩溃了,不禁痛恨起自己的孱弱。
他想干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这个人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吗,想再将她拉进地狱吗?!
马上就要到楼梯口了,伊落雨抬腿,几乎试图就此跳下去。
终于,一只手紧紧的拉住了她的胳膊。像在深夜抓住一只游荡的幽灵。
那只手是温热的,有力的,带着如此强硬的力道,不容她拒绝。
“落雨,看着我。”那个人在身后沉声说。
她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扭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