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二】
唯有炻州,两年励精图治可谓风生水起,骆惊寒想要脱手,得挑一个稳重的人选为州牧。乾元军广开举荐,网罗各地人才,举荐者多如潮涌。骆惊寒递上一个花名册,中间四五个圈了圈,是他最为看重的几个人,可任炻州州牧一职:“这十几个人是我最满意的,昨天随我到了将军府,你可随时检测,看谁最合适。”
多次交谈择选之后,迟衡对其中一人最满意。该人名任尺,四十余岁,稳重老练,口才不佳但见解独到,二十余岁时任过前朝的官,后来因战乱受人诬陷丢官归田,因其在任时政绩极佳,品行高洁,因此被举荐上来。
迟衡将任尺定为炻州州牧,其余青年才俊,骆惊寒自行安排任职。
至此,炻州万事皆定。
炻州算是完善,元州、矽州、缙州才收复,空缺的位置数不胜数,但骆惊寒极自信,宁缺毋滥:“炻州有很流畅的举荐之制,人选已补得七七八八了。我会将此举荐之制推至其他州池,约莫四至五年就能补得差不多。”
骆惊寒布置事务之时,宇长缨在一旁谛听。
一日事毕,宇长缨伸手直捶后背,忍不住赞许:“端宁侯确实了得,处理起事务干脆利落而且奇思妙想极多,我见过的官员之中能比得过他的屈指可数,难怪治一州富一州。原以为端宁侯身体弱,想不到一天下来我比他还扛不住。”
当然最末一句只是说笑。
骆惊寒也累。都是细致活,惊寒每天天才亮就开始忙,直至暮色降临都没停歇,夜以继日整理事务,顺手还替迟衡把泞州的事务一并处理了大半,让迟衡很是省心。
“你要是一直留在泞州也挺好的。”迟衡才说完就悔了。
骆惊寒斜挑一眼:“还不是你说了算?”
这天,骆惊寒吃不消了,掷下毛笔,捏着肩膀直嚷嚷说累吐血。让他去睡觉却又不肯,非要陪着熬夜。
迟衡让厨子熬了一碗汤上来。
粗碗粗陶,小小的一碗热气腾腾,汤汁浓白,闻着极香。汤上面飘着几片茶一般碧绿的叶子,尖尖细细立着,见所未见。骆惊寒食指大动,舀了一勺汤,吹了吹热气,含入口中。
噗——
才入口的汤被喷出,骆惊寒忙不迭捂嘴找罗巾,迟衡笑嘻嘻地给他擦干净嘴角。
“这是什么玩意儿苦成这样?”
不等迟衡开口,厨子先肉疼了,搓手又跺脚:“啊呀呀骆大人,这是丰图郡的镇郡神草,吃一棵能延一年寿命。看,三四个月的命给吐掉了。”
骆惊寒不信。
迟衡但笑,拿过勺子将汤慢慢搅温了。
骆惊寒皱着鼻子后退,啪地贴到身后的墙上,汤勺的热气氤氲而上。迟衡眼窝里满是笑意,舀了半勺轻轻一吹,热气全跑到骆惊寒的脸上了。咫尺之距,骆惊寒闭上眼睛,张开嘴,苦着脸嘟囔:“你别那么看我。”
迟衡笑眯眯地喂了一勺。
骆惊寒眉毛鼻子皱成一团,喉结一动咕咚一下,勉强咽下,咽后直跳脚:“快给我糖水!”
骆惊寒每喝一口就跟要命了一样,喝到最后骆惊寒几乎是被迟衡压在地上喂完的,就这么一口汤一口糖,六七勺子就没了,喝掉最后一口骆惊寒横地上大喘气。
迟衡将他从地上拽起,满意地说:“你们都太文弱了,连大一点儿的风都经不起。”
入夜,春寒料峭,越发冷。
房间中还残留着神草汤的浓香,骆惊寒忽然嘴边一抹笑,往迟衡身上一靠,慵懒地说:“要是天天能如此,汤就是再苦一点又何妨!”
定军县将军府外,极为热闹。卖花的、卖粉的、卖鸡鸭鱼肉的、卖琳琅满目小杂货的,俨然繁华集市,来往人群熙熙攘攘。骆惊寒从来大手大脚,看到喜欢的就大箱大箱地买了往府里搬,迟衡揶揄他太过奢侈不懂百姓疾苦,骆惊寒柳眉一挑:“我若是不懂,那些赋税又是谁免去的?你去炻州问问,谁不说我端宁侯将一州治得繁盛有加?”
这倒是大实话。
迟衡无话。
迟衡二人在街边溜了一圈,也看见了乞讨的、卖身葬父的,好些个乞儿才六七岁模样,男童女童皆有。
这么小的小孩,没法收入兵营,见此情形迟衡皱紧眉头。
一旁很久没说话的宇长缨说:“初定的地方总是如此,我有个法子可以稍解当下之急。”
他的法子是:将男童收来,忙时种田放牛闲时学习认字算数,长几年,干什么都行。女童收来,养蚕织布,是为长久之计,亦可赏为驻关将领们的妻妾,如此一来,流民也不至于颠沛流离,可谓两全。
迟衡点头赞道:“不错,长缨你去布置。”
骆惊寒笑着接话道:“不如让我来,这种事我最是娴熟了。”
后来宇长缨提及数次让他来负责此事,但迟衡还是让骆惊寒一手安排此事。骆惊寒长袖善舞,一切事务井井有条,在他带来的十几人中,有一人名陈止悟,祖上曾拥良田千顷,少不了男耕女织的许多家仆,耳濡目染极为熟稔。只是陈止悟性格刚烈,为人坚执。
迟衡道:“你安排陈止悟主责此事吗?他性格太冲了吧。”
骆惊寒微微得意:“这你就不懂了,安置流民这事说来简单,真正做起来可就麻烦,陈止悟性格最是好强,别的人都不行。”
“……”
“别做那种脸,我知道你看中宇长缨。不过他帮助你处理军务就好,什么事都想插手,则什么事都弄不好了。像这种事得由我们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一支崭新的队伍还你,保管你满意。”骆惊寒嘴角一翘。
迟衡哭笑不得:“……你说得对。”
后来确实如骆惊寒所料,收纳落难孩童一事也有不少波折,旁人非议极多,亏了陈止悟执着且要强的性格,愣是将这事不折不扣做了下来,两年之后已很有规模了。直至后来不止收纳孩童,有些落难的流民也纳入其中,暂得落脚。流民孩童得以安身立命,泞州赢得一方安宁,迟衡十分赞许。
骆惊寒恃才而骄,难免时时骄纵。
迟衡知道他也就在自己面前恣意妄为,真正为一方之首时是极为尽心尽力的。在一起也没两天了,所以迟衡很是宠他,什么都依他。知他喜欢轻绮的东西,迟衡投其所好,令管家去尽情去搜罗来送给他,每每都令骆惊寒欣喜交加。
但宇长缨很不喜欢骆惊寒。
因为但凡军务之外的事务骆惊寒都替迟衡布置了,宇长缨即使有些异议,迟衡也只说依骆惊寒的意思去办。骆惊寒位高权重,宇长缨见了也得恭恭敬敬,奈何他不得。
大的见仁见智,一些小事,二人也有不同见地。
比如宇长缨建议将矽州制造好的兵器即刻运入安州,骆惊寒却说一定要等开战之后再运送,毕竟这是补给,太早无益。
迟衡沉吟,依旧道:“按惊寒说的去做。”
宇长缨气得脸都白了,将毛笔往笔筒狠狠一插,一双本极魅的眼睛射出狠厉的光芒:“为什么不在开战前就把精锐兵器送到?开战之后的补给又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一定要拖到那个时候呢!”
骆惊寒冷静地说:“一月的矽州大雪封路,二月才能行马车!”
“我们的兵士可以雪夜偷袭,为什么运车就不行?”
迟衡及时阻止了一触即发的争执:“长缨,就这样,等合适的时机再发兵器。惊寒,派往矽州学习制弓制箭的工匠都已回元州了吗?日夜打制最新最利的兵器,不要有任何延误。矽州的兵器送往安州,元州的兵器送往夷州。”
迟衡开口了,宇长缨据理力争也没办法。
望着宇长缨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骆惊寒纳闷地说:“区区一个知事就这么狂妄,他还真是恃才傲物!我敢保证他再在你身边呆个一年半载,天王老子都敢叫板。”
迟衡头疼:“长缨说的也不无道理。”
“那你怎么不向着他?”
“如果争执的双方都有道理,那就由具体实施的人来断定如何去做。既然由你来调配,自然听你的。”迟衡微笑着凝望骆惊寒,“乾元军的前锋命脉都掌在你的手中,可不能懈怠了!”
半夜,迟衡正要睡觉,忽然听见敲门声。
进来的是宇长缨,头发随意散着,着一袭滑顺的白寝衣,汲着一双木屐,一脸的不甘心,似乎才睡下又愤然起来的模样。迟衡头疼:“长缨,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吗?”
宇长缨径直说:“我对那兵器一事有异议!你宠着端宁侯我没有异议,但怎能将边界的将士性命当做儿戏!”
迟衡下了床走到案子前:“惊寒说的对,因为他按照乾元军的实情来。如今乾元军全线铺开,现在的兵器不是问题,到时的补给才是大问题,提前将兵器运过去只是徒然增加前线的负担而已。”
宇长缨疑惑了:“全线铺开?”
他并不知道迟衡在安州悄然铺开的部署。如今一月末,杏花又红,开战在即,迟衡笑着说:“对,将会打得郑奕措手不及,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郑奕占了安州地利,全线铺开我们不是更吃亏吗?”
“全线铺开不等于就拉成一条线,像对弈一样,最初可都是一个一个独立的棋子,最后点睛之子落定时才是提起了一大串。”
宇长缨何等聪明,微一思索就明白了。
这个部署,远比武器何时运送来得重要的多,宇长缨走到青玉案前坐下,向着窗子低头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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