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耶稣受难像前的他显然是个已经迟暮的老人,鬓发已经完全斑白,皮肤为棕黑色,眼角密布着皱纹,右侧脸颊带着些许雀斑,蓄着白色的胡子,浑浊的右眼仿佛无法聚焦,感觉到我的触碰,他缓缓转过脸,我站在他右侧,盯着他那浑浊的右眼,直到看清了他的左半边脸,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左侧脸颊的皮肤已经被完全咬掉,黑色的血管从太阳穴一直蔓延到眼眶下方,充血的眼白,裸露的肌肉组织夹杂着肉条,血液顺着他的脖子染红了左侧的衣领,我看着他裸露在外面的泛黄牙齿与充血肿胀的牙龈,看着他的身体晃了一下,瞬间朝着我按在他肩膀的左手咬去!
我本能地抽回左手,皮肤感觉触碰到了他冰冷黏糊的血液,他在下一刻朝我扑过来,张开了嘴巴,吼着,咳着血,我用手抵着他的肩膀,他牵制住我的肩膀,把我抵在了身后低矮的铁栅栏上。他在耳边嘶吼着,血液随着他每一次吼叫不断喷在我胸前的衣服上,张开的嘴中满是腐臭味裹挟着巨大的腥臭味,我的手肘抵着他的锁骨,感觉着锁骨处糜烂的肉,他拽着我的衣服侧着脑袋一次次将泛黄而尖利的牙齿对准我颈部的肌肉。
我咬牙用尽全身的力气抵着他,他的力气很大,如同一面压下来的墙体,大脑一片空白,仅存着抵抗攻击的本能,我看着他那双完全漆黑的眼睛与充血的眼白,看着血水从他的脸颊滴落在我衣服上,巨大的恐惧感伴随着我无法抑制的尖叫声,我弯起膝盖想要踢他,但他完全压倒性的力量把我死死抵在栅栏前,冰冷凹凸的铁栅栏刺入我的衣服,划破了背部的皮肤,我紧咬着下唇,用右手握着手枪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砸在他的脸上。
“嘭。”
一个趔趄,他被我砸得后退了几步。
我扶着栏杆手足无措地后退。
“卡啦。”
下一秒我看见一个东西掉落在地上,阴森森的白骨,上面附着着肌肉与牙齿。
那是他那被我打断的下颌骨……
惊魂未定,我转身逃去。
身后,传来他喉咙发出的嘶吼,勾起灵魂最深处恐惧的声音,来自地狱怨灵对于鲜血的渴望。身后是一幅溅满鲜血的与墙体同高的油画,被鲜血染红的油画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画家的作品,匆忙绕过黑色的长木椅,我用尽全力气力朝着那一排排木盒子跑去。
跑!
用尽全力地跑!
求生的本能驱动着我顾不得身体的疼痛,大口大口地吸入冰冷的空气,腰部被铁栅栏划伤的伤口疼痛着,我心跳飞快,因为听见了身后不断接近的脚步声。
快点!
再快点!
绕过椅子,我看见一具尸体倚着墙壁半坐在地上,那是一个已经死去的男人,血液染红了他的T恤,在他身下渐渐扩散,他伸直着腿,腹腔被完全咬开,可以看到里面裸露的内脏流出在他周围,巨大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半张着嘴无神地盯着前方。
“滋啦……”
我踩过他身下的血迹,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摔了出去。
一下子摔在血迹上,溅了一脸已经冰冷的血液,我第一次尝到了血液的味道,腥腥的,浓浓的,充斥着口腔,引起最深处的恶心感,右手手腕在那一瞬间被长椅底部锋利的金属边缘划破,一阵尖锐的痛楚传来。
身后传来那杀人魔带着嘶哑的吼叫,没有了下颌骨,风就这么灌入他的喉部。
我转过头,正对他那没了下颌骨的剩下半张脸,他歪着脑袋,以及其诡异的姿势奔跑着,微微压低并弯曲着身子,似乎都要接近四肢并用,血液顺着他的颈部滴落在他宽大的袍子上,缺少下颌骨了,只有部分残留的肌肉黏着脸部的肌肉,舌头耷拉在脖子前,他发出的吼声更多了几分空虚感,如同风穿过狭窄的缝隙,我看见血液顺着他的眼眶流出。
我咬牙朝着身旁的木盒子爬去。
几乎将自己摔入木盒子内,“嘭!”下一秒怪物撞在了木盒子的门板上,正好将门板用力地关上。
我跌坐在仅能容纳一人的小木盒子里,抖着手用力扣上门锁。
“吼——”
惊恐地感觉着他在用力撞击着木盒,他的吼声那么近,我缩着身子,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门板,心突突地跳着,随时都要跳出胸口一般。大口大口地吸入满是血腥味的空气,满身是血,我像被逼入绝境的猎物,而无法杀死的猎者现在就在木板外。
我咳嗽了一下,嗓子一阵血腥味。
我输了。
这场博弈。
我押错了筹码。
他并不是能够帮助我的人……
他是想要杀死我的人!
我紧咬牙关,盯着那门板,似乎能够透过门板看到另一侧撞击着门板的那个男人。他的身体,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对活物充满了攻击的渴望,渴望着咬碎猎物脆弱的喉咙,扯断猎物的血管,他可以为此静静隐藏自己,但一旦发动攻击,却是人类都难以比拟的迅猛。
完全不会顾及下颌骨断裂的疼痛。
仅剩下嗜血的渴望……
我咽了口唾沫。
今天的运气似乎不太好,一醒过来,就失去了全部的记忆,还要面对这炼狱一般的世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教堂里有这些忏悔室。
前来忏悔的人通常都会坐在这样的小木盒里,对着神父倾诉,神父不会看到他们的脸,但却能够听到他们的声音,通过这样的方式,人们希望能够借由神父接触到神明,获得宽恕。没想到今天,却为了提供藏身之处。
上帝……
此刻,我就坐在这忏悔室里……
你听见了吗……
我的声音。
我抬头望着阴暗的小木盒顶部,弯曲的双手触碰到那周围冰冷的木质墙壁,小小的忏悔室,就如同一个棺材。
【你要忏悔吗?】
不。
我并没有犯错……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活下去。
仅此而已……
“嘭——”
“嘭——”
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我看见门板下方一滩血,我知道就算撞到头破血流,外面的那个人也不会停下动作。就算是刚才,我打断他的下颌骨,他也没有任何疼痛的表现,没有任何迟疑而发动下一轮攻击。他就像是没有痛觉的死尸,仅存的只有对于鲜血的渴望。
你能杀死这样的怪物吗?
我沉默地盯着有些变形的门板,木质本门并不薄,但是以人类的力量,绝对不可能将他撞到向里面变形弯曲,如果要达到这样的程度,头盖骨一定会产生裂缝。
耳边满是头骨撞击着门板的声音。
身处狭小的空间,我微微眯起眼睛,冷汗顺着额角滴落。
我连手持手枪的绑匪都没有把握能够对付,更可况能够轻易将一名绑匪杀死的杀人魔?他究竟杀了多少人?教堂里那些飞溅的血迹,那些残缺不全、支离破碎的身体,是否都是死在他的攻击之下的冤魂?
而我,很快就要是下一个牺牲者了,是吗。
半分钟……
撞门声还在持续着,小小的空间随着对方的撞击甚至轻轻晃动。
呼吸有些急促,我能够清楚地听见自己沉重却又急促的呼吸声。
“呼……呼……”
耳边,不知何时出现些许噪声,像是纷扰的嘈杂声,又像是聒噪的人群,吵闹着,隐约携带着女人的尖叫声。我摇了摇头,努力像摆脱那样的感觉,像是有人用锤子砸着头盖骨,禁锢的感觉如同藤蔓一般顺着脚,将我层层包绕。
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死亡的恐惧如同一张细密的网,将我的灵魂层层包绕,这样的感觉从我杀死那名绑匪开始便一直扎根在我心底,但却从没有任何一瞬间如同现在这样绝望。困在狭小的空间里,等着对方砸开门,咬碎我颈部的骨骼、肌肉,在我死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眼前出现了幻觉,光暗交错中我隐约看到几张模模糊糊的脸。
男人的,女人的,小孩的……
他们欢笑着,彼此打闹着,但几秒钟之后他们突然停下了动作,回头看着我,模糊的五官,他们尖叫着,充满恐惧的双眼看着我,下一刻,眼珠从眼眶中掉落,黑洞洞的眼眶就这么盯着我,微微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我却只能听见支离破碎的风声。
“嘭——”
撞门声夹杂着杀人魔的吼声。
滴答。
滴答。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我靠着冰冷的木质墙壁,背部不再是皮肤被划破的痛感,却像是有蚂蚁悄悄爬过。我的下巴靠着膝盖,原本握着手枪的手不自觉地发软,手心满是冷汗,全身如同被抽取了力气,我松开了手,手枪“咔哒”掉落在脚边,耳边的聒噪声越来越大,我的双手捂着耳朵,我突然发现,我的体温有些高。
脑袋一片空白。
渐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关于我是谁,我在哪里……
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视线开始模糊,窒息的感觉如同上涨的潮水,渐渐将我淹没。
上帝,原谅我……
“砰——”
一声枪响突兀地响起,久久回荡。
下一刻,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撞击到门板。
接着,头骨撞击门板的声音消失了,一切似乎在那声枪响之后归于平静。
我背靠着忏悔室的墙壁,微微抬起头,满头冷汗,迷茫着,我看见一个人影出现在忏悔室的小窗口,他逆着光,光线擦过他的身体,我看不清他的模样。
感官出现了间或的片段,我蜷缩在角落,看见他从小窗口外将握着手枪的手伸入忏悔室,我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砰——”
门锁被打掉了。
装了消音器的手枪,但仍然伤害到了听觉,我感觉到耳朵中几分“嗡嗡”的耳鸣。
“当——”
门锁掉落在我脚边的那一瞬间,教堂的大钟响了起来。
那么远,却又那么近。
远在天边,却又仿佛触手可及。
如同前往天堂彼岸的钟,召唤着,催促着我。
“吱呀——”
忏悔室的门,被拉开了。
外界略带血腥味的空气被风裹挟着,微微吹开了我散落在脸颊的发。
一个人影,站在面前。
沉甸甸的晕眩感终于将我打败,知觉消失的前一刻,我感觉到那人低下身,从容却又温柔地,揉了揉我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