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锦从昏迷中醒过来,四周空无一人。她手撑地,缓缓坐起身来,没有其他动作,只有些呆呆的失神。半晌苦笑后扶着刀站起来,收敛情绪从储物戒中拿出移动法器。这个法器移动跳跃时对身体伤害很大,年锦的身体情况已经不足以支撑她再跳跃一次,然而她必须尽快赶回北地,魏盛龄的尸身还在那里,说她自欺欺人也好,她想让魏盛龄活回来,仿佛那样她与他之间就还有延续。
年锦微微低头,竟对身上战甲说道:“我的身体给予你力量,为你杀了那么多人,你总是要给我一点好处的。“
身上战甲没有反应,年锦继续说道:“我现在要再次跳跃,你若是不出手,我就会死在空间挤压之中,我知道你并非一定要有宿主,可我能给你带来的力量你也清楚,这次过后,要吞噬或其他都随你。“
她说完后,半晌战甲忽然放光,同体流动游走红丝,包裹在年锦周身。
年锦微微一笑,手上微动,移动法器光芒闪过,只一瞬,她便消失在原地。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有人从不远处的阴影中走了出来。魏缉濯眉眼低垂,凝视她离开的地方,面上没有任何情绪,缓缓拿出几张高级传送符箓,与她一同离开。
魏盛龄被她安置在一座冰峰之内,周围布下了许多阵法,但涅阳门已经被发现,那座冰峰也有可能暴露出来,年锦不敢冒险,她不想让魏盛龄真的死去,这些年她做尽恶事,只为吊住她的命,不知不觉中魏盛龄早已变成她的寄托,成为她一厢情愿的希望。
如果魏盛龄活着,是不是,他们就能回到从前?
不,不会了。
年锦不奢望她和魏缉濯能回到原来那般,裂痕一旦出现,再用尽全力修补也是徒劳,她只想在最后,在被邪念战甲完全吞噬控制之前,和他好好的道别。她很想他。很想,很想。
如果能回到过去就好了。她一定不再那么倔强要强,一定不会再听仇茗的话。
年锦被剑阁弟子围堵时并不意外,反而忽然笑了起来,对最前面的秦知说道:“你可真执着。“
秦知不语,年锦便无视周围目光警惕怕她又使出什么手段令他们防不胜防的剑阁弟子,看着秦知目光艳羡,自顾自说道:“我若是有你这般坚定,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如果当初没有因为心软接受仇茗递过来的邪念战甲,当初聪明一点,不相信她哄她的话,是不是今日她还是致和道君的弟子?无忧无虑生活在南华派,有师父师兄庇护,还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那是年锦做梦都想要的,她第一眼看见桃桃和季彧就在想,这是我的师弟师妹。看着年荣被师兄们簇拥着说笑,眉眼没有一丝阴霾,年锦就止不住的羡慕。她也渴望被那样关注着,被那么多人喜欢着。
从前不是不与师兄们亲近,只是她没得到邪念战甲以前寡言少语,不擅长与别人说话,孤僻又胆小,拒绝着每个人的善意。其实她也想和师兄们一起修炼,只是那时她太懦弱木讷了,以至于此后任是后悔万分也再没有机会了。
年锦,年荣。
得知师父赐名,年锦就会想,师父是不是也会偶尔想起她?所以她即使换了脸,却执着的并不愿意改名字。金秂帛,金帛为锦,秂即年成。
她只想一个人偷偷的保留住那段短暂快乐的时光,却不想被人识破了身份。年锦不敢再偷偷去看几个师兄师妹,怕他们笑她痴心妄想。
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年锦一点都不想再杀人,只想平静度过最后一点时间,当然,若能最后去看他一眼就更好了。
她忽然有倾诉的**,她很久没有和别人闲聊过了,涅阳门里的邪修的心思她一清二楚,大家互相防备还来不及,哪里会与人闲谈?她又没有朋友,所以即使秦知拿着剑面无表情,一声不吭的看着她,年锦仍是与他说起话来,“我很快就要死了,这个战甲你能毁就毁了吧。“
她指着身上战甲认真说着,战甲有灵,自然也能听懂,当下她脸上花纹越发浓重,身体的虚弱感越来越强,年锦忍着那种被吞噬的痛苦,屈指弹了弹战甲,低头说道:“你还以为你自己是什么好东西?“
战甲没有反应,年锦摸着脸上花纹还有心思对秦知玩笑,“你瞧,这就是贪心不足的下场。“
“邪念,恶意。“年锦摸着战甲若有所思,“你恨着所有修士,想要毁灭这个世界,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什么制成的?炼制你的人又是怎么想的呢?“
这些年锦不知道,邪念战甲也不会回答她。它是一切负面情绪组成,吞噬了世间难容的恶意,出世时便满是恨意,欲毁灭世界,毁灭所有生灵,没有人能阻止。
“是它?“秦知忽然开口,声音因太久不说话而有些沙哑。
年锦回神,挑眉看向秦知,“你觉得呢?“
年锦想了想,说道:“的确有它的诱导,使我性情变了许多,可到底是我自愿接受它,我被它的力量吸引,如今付出代价也无法怨天尤人。“她只是后悔而已。
“我杀了很多人,虽然是被蒙蔽了心性,可若是没有任何恶念,也不会被它蛊惑。“邪念战甲能轻易勾起心中的邪念,只是一闪而过的恶意都会被它捕捉,进而无限放大。若心中真的纯净无暇,那即使邪念战甲也无计可施。只是那样的修士真的存在吗?年锦不信有人会一丝邪恶念头都没有,所以邪念战甲才无往不利,人人都想要得到它。
“你不想要吗?“年锦问向秦知,她很好奇,如秦知这样的修士,会不会被邪念战甲吸引。
秦知默默盯着邪念战甲,半晌移开眼,说道:“想。“
他最为渴求的就是力量,邪念战甲最不缺的就是力量,它对他的诱惑是非常大的。但秦知有剑心,有剑意,他能克制这股渴望,他要的是他自己得来的力量,而不是依靠嗜杀的外物。它违背了秦知的本心,所以秦知撇过头不再看它一眼。
年锦见此微微笑起来,边道:“不愧为冰雪剑心,秦知,我可真羡慕你啊。“她想了想,问到:“我就要死了,你能不能暂时别追杀我?我想去见一个人。“
秦知不为所动,反问:“魏缉濯?“魏缉濯和年锦当年的事闹得很大,魏家追杀年锦几次被魏缉濯拦下来,折腾得秦知都听说过一些。
年锦点头,“我想看看他。“
秦知不动,反而他身后弟子说道:“师兄不可同意!谁知这是不是诈?“他们被年锦耍过太多次了,因此一点都不敢相信她的话。
对此年锦无奈的笑,只能说是自作自受。
秦知能察觉到她的虚弱,他比其他修士敏锐得多,因此并不觉得年锦在说谎,她是真的想去看一看那个人,只一眼就好。
只是秦知却不能理解这种感情,他一心向道,不为外物所惑,不染情爱之事,心如冰雪,自然不能体会她们所谓的感情。
因此,只说道:“门派令我来解决你。“所以他只是单纯来杀她的,其他一概不理,他能给年锦说话的时间也是因对邪念战甲难得的好奇,在意识到邪念战甲的邪恶后自然没了兴趣,只等带着她的尸体回门派领命。
他这人执着坚定,认准了目标就一定去做,没有什么额外同情或其他的情绪。年锦知晓今日是说不通了,便深吸口气让自己打起精神,握紧大刀,朝向秦知,“来吧,今日一决胜负。你胜了,我就随你处置,但若我胜了,我就要去找他。“
秦知早想与她正面交手了,当下自然允诺,两人警惕对峙,而后同时出手,皆用尽全力。法器相撞间引得空间震动,其他弟子连忙退到一旁。
你来我往间一瞬两人就过了十几招,秦知只攻不防,身法干脆利落,年锦起初还能接下几招,后来随着身体支撑不住便只能吃力挡住他的剑光。
两人动作无声却激烈,打斗间秦知蓄力劈下一道剑光,年锦不敢硬接,连忙避过,那锋利剑光划向身后冰峰,剑光触及,冰峰被划出深长的一道,摇摇欲坠似要坍塌。
年锦心知自己已经赢不了了,只遗憾的向远处望了一眼。此时秦知接连挥剑,密密麻麻的剑光铺天盖地袭来,年锦不再做抵抗,反而扔掉法器迎了上去,反正也活不了了,她只想能借此毁掉邪念战甲。
不过应该是毁不掉的吧?邪念战甲那么强大,仅凭秦知恐怕还不行。此时剑光近在咫尺,年锦闭着眼想,若是她自爆呢?应该差不多可以了吧?就算毁不掉也能重伤它。
她正要动用体内微弱的灵力自爆,察觉到邪念战甲欲要脱离的念头,连忙紧紧攀附着它,邪念战甲光芒大放,就在年锦欲同它一起毁灭时,不远处忽然出现一个身影,魏缉濯一共用了三个传送符箓才到达这里,他刚到就看见年锦坦然赴死的模样,一瞬瞳孔放大,魏缉濯想也不想,直接飞身上前一边搂住她避开剑光,一边挥出十几颗如棋子一样的法器,直接挡下剑光。
抱着年锦狼狈的跌落在地,魏缉濯剥开她散乱遮住面容的长发,看着她脸上遍布的花纹,忘记了他们之前的矛盾,忘记了两人已经决裂,紧张问道:“怎么样,神识可还清明?你还好吗?“
年锦紧握着拳,闭着眼撇过脸,咬着唇不愿让自己呜咽出声。
魏缉濯的手停在半空,两人僵持住。
还是秦知冷眼看过来,看着与剑光相抵后落在地上的棋子,“魏缉濯。“
他们都是同辈弟子,都是门派数一数二的,自然互相认识。秦知没料到魏缉濯还回来救下年锦,早知道年锦如今不再是南华派的弟子,而是许多修士欲除掉的邪修。他保护了年锦,即是与邪修为伍,这让仞烛宗的弟子如何看他?即使魏缉濯再为门派争光,门派也会对他生出微词。魏缉濯向来聪慧,这种对他有害无利事情他从来不会做的。
所以这就是感情?能让魏缉濯也开始脑子不清醒了?秦知思绪一转而逝,他对那些没兴趣,现在只想杀了年锦带回门派。因此看向魏缉濯问道:“你要护她?“
若真如此,他就要先和魏缉濯打一架了。秦知对此跃跃欲试。
他在门派大比时曾与魏缉濯比试过,当时两人打成平手,之后一直没有交手机会,所以对此很是期待。
魏缉濯不知该和年锦说什么,因此起身应战。魏缉濯下意识看了年锦一眼,然后把秦知引来,以免两人交手时会伤害到她。
年锦听见他们交战时带动的风声,魏缉濯的习惯动作,他的法器,他擅长什么身法,她都再熟悉不过,然而此时却让她觉得痛苦。
她蜷缩着紧紧抱住自己,遮住自己的脸。她只想远远的看他一眼,不想让他看见如今她的诡异模样。她一直认为自己可以静静的看他最后一眼,可以平静面对死亡。可当魏缉濯出现时她的心好像又活过来了,她惊喜,雀跃,当他抱住她时下意识安心倚在他怀里,然而当看到自己身上的战甲时就如同迎面泼了冷水,冷得她浑身战栗,然后她下意识捂住脸——不能让他看这样恶心的自己。
年锦不敢照镜子,她怕看见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她也不敢给魏缉濯看,那样狰狞的脸她自己都觉得厌恶。她希望自己在他心里仍是当初的模样,好像那样她就仍旧干净,没有满手血腥。这样子被他看见,她恨不得立刻死去。
邪念战甲察觉到她想要毁灭情绪,花纹爬上,就要吞噬掉她。年锦慌忙抵抗,她不怕死,却怕那样肮脏死在魏缉濯面前。
她的抵抗使得邪念战甲越来越强势,年锦捂着脸的手无力松开,脸上花纹向上攀爬又被压下,反复之间她的眼神也一直在变幻,她的痛苦不敢狼狈的神情,邪念战甲暴戾充满恨意的神情一直交替。
旁边看着她的剑阁弟子都紧张的盯着她看,引得魏缉濯察觉,他分神间就被秦知打中,受伤跌落在地,然而它却没有理会,赶到年锦身旁紧紧抱住她。
年锦察觉到他的气息,慌张就要躲避:“不要看……不要看……“
“好好。我不看,我不看。“魏缉濯把她搂在怀里,让她头埋在自己胸口,下巴抵在她发顶,边拍着她的背说道:“我不看。不要让它吞噬你好不好?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去南海的,我们把它送回南海,海底幽宫炸裂了我们就再找其他地方镇压它,永远不让它出来。“
魏缉濯给她动力,年锦于争夺中争得一息,听此顿时泪流满面:“我脱不掉它的……没用的,脱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