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年迈的老父亲
两百年前,熟知神怪妖魔世界变动的存在们,就都一点点的接受了曾经的西国魇主,成功的成为了一个神明的事实。
虽然这个神明从来不参加神议,神无月的时候总是蹲在西国里谈恋爱,也不能否认他如今可以称得上是大神之一的地位。
周围新诞生的神明的名讳并不为人所知,但由于其神格的特殊性的缘故,被冠上了吞邪之名。
——虽然他在大部分神明眼中都是一个邪神,可这个名号,却是当之无愧的。
没有任何一个神明胆敢挺身而出,说自己也能够如吞邪大神一样,以一神之躯扛住整个世界的邪瘴。
而西国魇主敖凌大神,本身也是十分嫌弃这个名号的。
可惜的是他的嫌弃并不管什么卵用,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吞邪大神的神社已经不仅仅只有西国之里那一间了——属于敖凌的神社遍地开花,甚至他都已经有了侍奉他的巫女与神主。
不过吞邪大神从未以人形在他人面前出现过,以至于所有神社之中的神像,都如同西国之中那一间一样,是一头威风凛凛的黑犬。
敖凌带着麻仓叶王,站在路边上属于自己的一间小小的神龛旁边,踢了踢那间小小的石头神龛,“为什么我还会有这么小的神社啊?”
“大约是这里的人们没有条件给你修一个气派的神社。”麻仓叶王无奈的阻止了敖凌的动作,“何况,御景神社就在这附近,你是想跟御影神打对台吗?”
“不想。”敖凌摇了摇头,看着神龛前边放着的一束鲜花,俯身将之拿了起来。
还挺香的。
敖凌垂下眼嗅了嗅手中的鲜花,而后顿了顿。
“不是花的香味?”他抬起头来四处嗅嗅,而后将花塞进了麻仓叶王怀里,“我闻到好吃的味道了!”
“……”麻仓叶王接住那捧花,看着敖凌一步三蹦跶的往前跑,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了也还是一副小孩子脾气,也真是难得。
“不是说要去奴良组等你的养父吗?”
敖凌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吃饱了再考虑敖滥。”
距离敖凌从未来回到过去,已经接近五百年了。
他与同世共存的妖魔神明一起,看着人类从兵刃相交变成炮火轰鸣,从冷铁刀刃转为枪炮火铳,大地被战火肆虐过一次又一次之后,终于归入一片和平安宁。
敖凌心心念念的许多甜品也再一次出现了。
与此同时还有飞速发展的科技,与日渐薄弱的信仰。
——当然了,信仰的薄弱是针对那些小神明而言的,像敖凌这种虔诚参拜了就即刻见效的神明,还有一些经久传诵的大神,并不缺少信徒。
敖凌琢磨着日子,想着最近也差不多到了敖滥要来的时间了,便拉着自家的神使跑出来,放放风拜访一下奴良组,顺便也蹲等养父送上门来。
始终一副阴阳师打扮的麻仓叶王跟在敖凌身后,目光扫过街道两旁透明橱窗里映照出来的漂亮商品,目光中透出几不可见的赞叹。
人类的创造力还真是可怕,他想着,重新看向了他的神明。
——结果才一会儿没盯着,他的神明就撩起了妹。
哦不对,准确的说,敖凌是顺着气味找过来,结果看到了夏目玲子。
作为少有的跟他交换过名字的人类,敖凌对这个女孩儿印象还挺深。
他记得上次见到这个姑娘的时候,她一副被欺凌的模样,被他和巴卫捡回了御景神社去学习掌控力量,作为一个兼职的巫女。
但这一次,却不同了。
“原来巴卫信上说找到了苦力是指的你啊,夏目小姐。”敖凌看着穿着巫女服,手中拎着购物袋的夏目玲子,笑了笑,“真是太好了。”
“哎?”夏目玲子不明所以,但却能够感觉得到敖凌身上的神气,略一犹豫,便笑着微微鞠了一躬。
敖凌摆了摆手,刚想继续说点儿什么,就被麻仓叶王拍在他肩上的手给打断了。
阴阳师的声音很冷淡,他抬眼,漆黑的双目注视着眼前的少女,“这位是?”
“夏目玲子。”敖凌倒是没跟麻仓叶王讲过这个人类的存在,便先做了介绍,“御影家的巫女……嗯,兼职的。”
麻仓叶王随意的点了点头,抬眼看了看天色,“再不走,天黑之前到不了奴良组了。”
敖凌跟着看了看天色,点点头,跟完全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的巫女小姐道了别之后,就直接向着东南飞去。
此时已经接近黄昏了。
麻仓叶王垂眼看着脚下后退的大地,开口问道:“那个夏目玲子,你认识?”
“嗯,认识。”敖凌点了点头,“上一次来这个时代的时候认识的,巴卫前段时间不是抱怨神社里杂务都没人干嘛?我就提了一下她,结果真被巴卫给找到了。”
说完,敖凌一顿,转头看向麻仓叶王,眯了眯眼,“你吃醋啦?”
麻仓叶王同样偏头看他,两对漆黑的双眼对视,距离极近,几乎能看到彼此眼中自己的影子。
过了半晌,身着洁白狩衣的阴阳师才轻轻点了点头,“嗯,我吃醋了。”
麻仓叶王难得的坦率让敖凌有瞬间的怔愣,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笑嘻嘻的摆了摆手。
“你明明知道我对人类的态度。”敖凌将手背在身后,感觉到自己的尾巴一甩一甩的,轻轻擦着手背,“能像叶王你一样的人类,太难找了,我可没那个耐心。”
穿着狩衣的神使微微挑了挑眉,“实际上,看到谁跟你走得近,我都会不高兴,凌。”
黑发的神明哼哼两声,“那你得憋着——反正你也憋了几百年了,继续憋着吧。”
麻仓叶王忍不住手痒,捏了捏敖凌的后颈。
神明笑嘻嘻的往他身边蹭了两步,大大方方的将要害暴露在他面前,任由他捏个够。
对于这种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托信任的行为,麻仓叶王很是受用。
他低头在敖凌后颈上轻轻咬了一口,留下了一圈浅浅的牙印。
敖凌揉着脖子哼唧了一两句,而后前进的脚步倏然一滞,松开了牵住麻仓叶王手:“叶王,你先去跟鲤伴打个招呼说我会过去。”
麻仓叶王看了撂下话就降落下去的敖凌,低头看了一眼在白昼最后一丝光明之下的昏暗大地,脚步不停,向着奴良大宅而去。
现世少见的邪瘴之气在江户——如今应该称之为东京,在东京郊外的住宅区附近飘荡着。
如今的世界,因为敖凌的存在,已经很少能够见到这样成片的邪瘴之气了。
无主的邪气应当会顺应他的神格的呼唤,在他身边汇聚,然后被他吞噬才对。
但有意识的被控制住的、由妖气而生的邪瘴,却并不会轻易的被攫取。
可是现在妖力强悍到能够脱离敖凌的神格的妖怪几乎屈指可数。
黑发的神明嗅了嗅那灰黑的邪气,刚刚拢起的眉头便放松了。
是敖滥的气味。
的确是敖滥的气味。
敖凌吞噬着那股邪气,顺着那股邪气找到了作为源头的裂缝,把在裂缝里残喘的白汕子和受伤颇重的敖滥拽了出来。
被突然拖入现世的白汕子和敖滥有瞬间的呆怔。
敖滥抬起头来看着毫不客气的把他翻来覆去检查伤口的黑发神明,沉默了半晌,“凌崽子?”
敖凌抬眼瞅了他一眼,二话不说给他塞了一颗阿尔塔纳结晶。
敖滥看了看敖凌,又看了看站在敖凌身后的麻仓叶王,将嘴里牛逼大发了的结晶石咬得嘎嘣作响。
敖滥皱着眉,“你气味怎么变成这样了?”
敖凌看这敖滥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又反复的检查了一边敖滥的身体,然后顶着被挠了一爪子的脸站起身来。
“因为我现在是神明了。”他说道,脸上的伤痕同样愈合得飞快,“你们应该是在找泰麒?”
敖滥一脸惊讶——他倒是不惊讶敖凌会出现在这里,毕竟是被蚀卷走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落地点肯定不在常世。
他惊讶的是敖凌居然会知道泰麒的事情,“你怎么知道泰麒?”
敖凌一脸高深莫测,“我五百年前就知道了。”
敖滥觉得崽子多年不见很是欠打,但是在揍儿子之前,还是先把麒麟找到才是首要的任务。
黑色的狼犬看了一眼浑身是伤喘息不停的白汕子,嗅了嗅空气之中的气味,“他就在这附近。”
敖凌点了点头,将被瘴气入侵的虚弱女怪扛起来,“你找到人之后直接顺着我气味带过来吧?我在这里有朋友。”
敖滥没有意见,反而对敖凌成熟的作风感到十分愉悦。
小崽子长大了——虽然他就养了那么一小段时间,但怎么说也是他看着睁开眼的呢。
敖滥与有荣焉。
……
奴良组的三代首领都十分欢迎如今跻身大神之位的敖凌前来做客。
但绝对不包括敖凌这一次附带的瘴气大礼包。
奴良鲤伴皱着眉嫌弃的看着源源不断的向外散发着瘴气的白汕子,“你带了个什么东西过来?”
“有我在没事儿的。”敖凌左右看了看,扛着白汕子钻进了写着“鸩”字的屋子里。
奴良组的二代目转头看了看麻仓叶王。
阴阳师手中握着蝙蝠扇,不说话只冲他笑。
奴良鲤伴头皮发麻——他可是知道敖凌这位神使的特殊能力的,“……你笑什么。”
麻仓叶王轻轻摇头,“没什么,陆生呢?”
奴良鲤伴内心警铃大作,他怎么都忘不了几百年前自家儿子从黄泉回来之后哭着说要叶王叔叔当爹的场景。
“你找陆生做什么??”
麻仓叶王惊讶的看向奴良鲤伴,万万没想到奴良陆生回家之后还闹出过这种事。
“看起来,你这个父亲做得很不称职。”
奴良鲤伴觉得麻仓叶王今天可能是想打架。
敖滥叼着昏过去的高里要摸到奴良大宅的时候,敖凌已经在自己住的院落里等得不耐烦,躺在麻仓叶王合眼睡了过去。
阴阳师抬头看着从墙头跳过来的黑犬,又低头看了看睡着的敖凌。
那只黑犬跟敖凌长得实在是像。
他重新抬起头来,对上那黑犬的目光,微微一顿,“敖滥?”
黑犬轻轻点了点头,跳上走廊,将叼着的少年放在了走廊上。
“你……”敖滥蹲坐在敖凌旁边,看着正一下一下的梳理着敖凌的长发的阴阳师,闻着混杂在一起糅合得十分完美的气味,沉默了好一阵,“你跟他交配了?”
麻仓叶王手中动作一顿,挥手落下一个结界,隔绝了声音之后才偏过头,纠正:“不是交配,是相爱,并且相守。”
敖滥觉得牙酸。
“你是凌的养父。”麻仓叶王说道,看着敖滥点了点头之后,又继续梳理起敖凌的长发来。
“凌如今已经成为了神明,成功的摆脱饥饿了。”阴阳师看着一旁的黑犬,言下之意就是问敖滥要不要也解决掉那个烦人的问题。
“不用,早就习惯了。”敖滥舔舔爪子,“当个妖魔多自在,神明总是束手束脚的。”
“你现在被泰麒牵着也叫自在了?”躺在麻仓叶王腿上,本该是睡过去的敖凌睁开眼,忍不住嘴贱。
然后他被敖滥追着撵,摁在地上打了一顿。
对于这种家暴行为,麻仓叶王是不会出手阻止的——毕竟敖凌也完全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他看向躺在一旁昏迷的少年,手中蝙蝠扇轻轻敲打着下巴。
麒麟啊……
麒麟不是传说中的祥瑞之兽吗?
怎么想都应该是妖魔的死敌,怎么反而会被妖怪救下来?
敖凌在院子里被敖滥打得汪汪叫。
敖滥听到他汪汪叫更生气了,爪子啪啪揍屁股,“都说了多少次了,你是饕餮!饕餮!!”
阿爸当初怎么就捡了你这么个崽!
敖滥要气死了!
坐在走廊上的麻仓叶王轻轻眨了眨眼。
……饕餮?
他想到典籍里记载的饕餮的模样,有一瞬间的愕然。
他曾经也很怀疑敖凌到底是不是犬妖,但是每次试探的询问的时候,敖凌内心所想和嘴上说的,都是全然一致的回答犬妖啊。
——敖凌是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就是犬妖。
只是品种有点特殊。
久而久之的,麻仓叶王也就真的信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家神明的品种居然这么高大上。
然而哪怕是被敖滥反复强调了,敖凌也异常执着,丝毫不认为自己是饕餮。
麻仓叶王听到敖凌的心音,想的竟然是饕餮的传说实在是太丢人了还不如安静当条狗。
你真是……厉害了,我的狗。
“还有,把自己当犬妖就算了,那边那个人类是怎么回事!?”敖滥一屁股坐在趴地上当咸鱼的敖凌腰上,尾巴跟条钢鞭似的啪啪拍打着地面,“你出息了啊,跟人类交/配!?”
敖凌梗着脖子:“你不懂,这就是爱!”
喊着这就是爱的敖凌又被大家长打了一顿。
大家长打完跟条咸鱼似的神明之后似乎还不过瘾,泛着血色的兽瞳便转向了坐在走廊上低头翻着书的麻仓叶王。
阴阳师翻阅的动作一滞,深深的叹了口气,将书册收回来,站起身。
他跳下走廊,手中结了个印,抬头看向身体前倾的黑犬,“来,动手吧。”
敖滥舔了舔爪子,“你似乎早有准备。”
“没有。”麻仓叶王摇了摇头。
只是跟自家神明的朋友和亲人打架而已。
身为跟敖凌谈了五百多年恋爱的对象——兼职吞邪神使的麻仓叶王表示,自打他从黄泉里出来,各种各样的撕逼和打架就没停过。
阴阳师长舒口气,语气淡淡,“早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