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母当天就扯着陆栖鸾换了五六套衣服,力图把闺女往丑了打扮,最终折腾出一个辣眼睛的效果后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了陆栖鸾回房休息时,已经是半夜了。
待泡了个澡吹了灯爬进被窝时,陆栖鸾才想起忘记把高赤崖交代的密档给她爹了,在被窝里拱了半晌,觉得大冷的天从暖烘烘的被子里爬起来公干实在太灭绝人性,便决定次日再说这事儿。
岂料刚闭上眼没多久,房顶上就传来一声异响。
深更半夜,尤其是冬天晚上,连夜猫子都找暖和地方窝着了,陆栖鸾不由得开始发散思维了。
听说这宅子之前住的是前刑部尚书,因为卷进里通外国的谋逆案里,在官差来之前就服毒自杀了,也不知道是不知住在她现在的屋子里。
其实按理说,官邸刚被血洗过,该是找京里的和尚来念个经驱个邪的,无奈事发于年节前,那些有头有脸的和尚都回山门朝圣了,只能等春上再请。
陆栖鸾一边心想是不是宅子的主人怨魂未散,一边又强行说服自己是错觉,眼睛闭得死紧,直到听见一声小小的嘶声,她猛地睁开了眼。
只听见一个男声和一个小孩的声音低低争执了起来。
“你小声点,再吵我就不为你牺牲贞操装受伤勾引良家闺女打掩护了。”
“你不是装得挺开心的吗?刚刚那刘小姐多喜欢你,还给你塞了半斤点心。”
“我还不是为了帮忙查你外公的案子!”
“早说了他活该,想为了皇弟铺路把我嫁到番邦去给老头子当童养媳,还有他带来要母妃安排官职的表舅,趁我母妃看不见想摸我屁股,要不是顾着母妃的面子我早就闹了,才不想管他死活。”
“卧槽哪个表舅?是不是那个叫贾乃福的!明天我找人剁了他!”
“嘘……这是别人家呢,你小声点。”
陆栖鸾幽幽地站在帘子后:“对啊这是我家呢你们小声点。”
正在翻箱倒柜的一大一小:“……”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陆栖鸾拿着火折子点燃了蜡烛,打破了沉寂:“那个……咱们今天在枭卫府是不是才见过面?”
那人一个箭步过来吹灭了蜡烛,诚恳道:“深夜叨扰,不好意思。”
陆栖鸾:“那个,虽然刚搬进来不久,但这是我的闺房,您要是想谈咱们要不出去谈?”
“不,白天失礼了,就在这儿谈吧。”
陆栖鸾瞄了一眼这人腰后的三尺长剑,琢磨了一下脖子的硬度,加之这人身后的小姑娘正在努力眨巴着眼睛卖萌,遂决定先听听他的犯罪动机。
那人一直死盯着陆栖鸾的反应,见她坐下来像是要洗耳恭听似的,便小小松了一口气,坐下来道:“说来惭愧,我是见他们把密档交给姑娘后这才一路尾随而来的,此来也是为了密档一事,厚颜请姑娘拿出来让我看一眼,确认前尚书叛国案情,事后我马上带舍妹离开,绝不会把姑娘招出去。”
——好可怕,这人一天都跟着自己一路跟到家里来了。
陆栖鸾强装淡定道:“恕我多嘴问一句,阁下是刑部前尚书的亲族?”
“……算是吧。”
哦,难怪高赤崖那么讳莫如深,她大概知道这人是谁了。
——从宫里劫完人还来守卫森严的枭卫府抢东西,你这么叼,你爹知道吗?
陆栖鸾想了想觉得他爹应该是知道的,要不这事儿也落不到他们枭卫府头上。
那人见陆栖鸾表情有所松动,道:“其实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舍妹年幼,近日京中又因我之故四处警戒,还望姑娘收留她两日。”
陆栖鸾:“两日?”
“对,元宵后我必会来接回舍妹,事后必有重谢,还请姑娘容情。”
说着那人拍了一下小姑娘的后背,小姑娘顿时香腮含泪,抽泣道:“小姐姐你就收留我吧,我从小爹不管哥不爱吃得少干得多可乖啦QAQ”
可不是吗,元宵过后国宴和亲的事儿也就躲过去了,难怪非得把公主劫出来。
陆栖鸾顿时觉得自己进入了入了人生的岔路口——
选项甲:窝藏贼人,博取贼人好感,进入和贼人同流合污没准就此青云直上上青天的言情支线。
选项乙:假意屈服,脱险后召唤枭卫府同僚捉拿贼人,贯彻现实主义精神取得大功一件升官发财。
陆栖鸾沉默半晌,道:“抱歉,我已身在公家,断不能与疑犯有所私交,如果阁下愿意明日随我自首,我倒是可以先把密档拿出来给阁下一辩真相。”
如果这人的身份敲定了,给他看一眼密档也不算什么,得罪死了反而对她家不妙。
那黑衣人略有失望,但没有恼怒的意思,只得打算看了密档后就带妹妹离开,叹了口气道:“也罢,在下会记得姑娘的好意。”
趁陆栖鸾去找放密档的盒子时,旁边的小姑娘戳了一下其兄,小声问道:“这个是不是就是宫里说的陆大人家的小姐姐呀?感觉长得不太像咱们楚人嘛,不过还是好看的,比前几家动不动就脸红心跳的小姐姐稳重多了,我长大以后招驸马就要招这样的。”
“啥?合着前两天你不是挑嫂子,是满大街挑驸马去了?”
“谁叫每次说起亲事你就像死掉的咸鱼一样,我先挑有什么不对?”
“去去去你个矮子等上六年再说吧。”
小姑娘怒道:“小心我趁你睡着跑去锯你的腿!”
她哥嘲笑道:“那你也得跳得过门槛。”
陆栖鸾刚抱着密档过来就听见这两兄妹已经骂起架来了,出声确认道:“亲兄妹?”
一大一小同时一脸真诚地点头道:“亲兄妹。”
陆栖鸾一边忧国忧民,一边把密档打开,取出两本账册道:“我也看过一遍,前刑部尚书犯贪渎、走私边境粮贸、动用死刑致忠臣枉死等十数项大罪,证据一一列于此,几乎得罪遍了朝中清流,本来按律是要夷三族的,此次只诛首恶,其三族流放已算是轻判中的轻判了。”
陆栖鸾一边说一边观察那人的表情,发现他似乎并没有对刑部前尚书罪证确凿这个事实显露出愤怒的情绪,相反,在确认了实情后,反而松了一口气。
而旁边的小姑娘,亦或是说失踪的帝姬,对母家败落这件事就更冷漠了,这让陆栖鸾不禁有些好奇。
“此案从处置罪族到昭告天下已过了许久,所有证据俱已归档,阁下为何此时才来做这些,莫非还有其他内情吗?”
陆栖鸾此人有个特质,有疑问的时候眼神会自然而然地显得非常真诚,好似随时要让犯人误以为她要跟自己同流合污双宿双飞一样。
黑衣人显然是被她之前好说话的印象蛊惑了,也就顺着她的话说了出来:“这姑娘恐怕有所不知,与朝中流派有些干系……”
王朝在兼并战争过后,选拔人才不再以机遇和吸纳势力为准,而是采用规范的科举制,而科举的存在让一些开国功臣和科举新贵间的斗争越发激化。
这一点陆栖鸾也听她爹说过,那些开国功臣一一身故后,他们的子女袭爵接替了他们留下来的资源,这些人通过联姻成为了一股权阀势力,被称为蒙荫派。而刑部前尚书的儿子在两年前就是与蒙荫派中类似于党魁的家族成功联姻,势力渐渐坐大,引起朝中另一股科举出身的儒门清流的不满。
但由于刑部前尚书的家族是借女儿嫁入皇家,且有诞育龙子龙女之功,蒙荫于皇室,地位稳固,朝中清流纵然每日骂干了口舌都不能动摇他们半分。
直到去年底,刑部前尚书府中有一长随,因家母生病,盗窃了府中一件玉如意到典当行换取银钱,被发现是宫中之物。商户报官,一个时辰内雁云卫率三百余军士直接冲入刑部前尚书家中,当场搜出与敌国暗通款曲的信件,主犯畏罪自杀,一门上下俱被抓入牢中。
“……我倒并不是怀疑他们的罪行,而是和几个朋友比武时偶然见到了那引出此事的长随,他家中并无供词中所陈述的病母,待我追问时,他便果断自尽了,这才对案情有所怀疑。”
陆栖鸾倒了杯茶递给旁边晃着腿歪头听着的小姑娘,开口道:“您所存疑的无非是此案是否有所冤情,现在被证实了,事发如何也只是为尊者的考量。您有匡扶正义的心思,这已经是百姓之福祉了。”
一听她用到百姓之福祉这种词汇,那人稍稍愣了愣,心知陆栖鸾多半是看出来了,但见她目光清正,没有如寻常人一般立时诚惶诚恐,不免又高看她一眼,再度开口道——
“姑娘是性情中人,近日宫中多事之秋,不如让家妹暂且寄……”
陆栖鸾摇头:“近日舍弟临近春闱,正当危急存亡之秋,不收,寒舍不收。”
那人扭头看他妹:“二丫,你只能上街卖身了。”
他妹表情狰狞道:“卖身葬兄我马上去。”
那人又回头看陆栖鸾:“陆姑娘真的不考虑考虑?”
……考虑啥?考虑勾结太子窝藏帝姬?还是我窝藏了帝姬有功你明天就能下聘让我飞上枝头变凤凰?抱歉哦下官比起爱情更相信婚书聘礼。
那人见陆栖鸾神色庄严如佛,暗叹现在的官员冷漠无情都是他爹害的,只得起身作别:“是在下勉强了,姑娘今夜人情在下谨记,还望姑娘能保密……”
陆栖鸾内心欢喜,马上起身开门送别:“放心,宦海茫茫能在此月下相会,也是有缘,我不会供出去的……”
陆栖鸾话音刚落,外面忽然火光冲天,四面院墙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影,四面门窗都哗地罩下一片片铁索网。
只听得房顶上传来枭卫府周弦的声音——
“公主失踪两日,陛下心焦不已,太子殿下还是勿要再胡闹,随下官回宫吧。陆典书做得好,不愧是高大人一手提拔的人才,明日堂上必然记你一功。”
陆栖鸾:“……”
场面再度十分尴尬,迎着太子和太子他妹火热的视线,陆栖鸾知道自己这辈子可能再也进入不了宫斗言情支线了。
那人抱着他妹,眼神惊痛得宛如一个被拐卖的良家少妇:“你竟敢骗本宫?”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陆栖鸾只好整理了一下语言接受了这个新设定——
“天地有眼,下官不敢骗您,下官只是秉公执法……把您上交给朝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