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道出后话,他双腿打了个颤,扶着身旁的竹子倒在了地上。他蜷缩着,一动不动。
“澈表兄!”即便云轻舞有说过自己对宁王心思的揣测,但在血缘与情感上,宫澈再怎么说都是月明泽的姨表兄,因此,当他看到宫澈倒地的一刹那,没有多想,提起轻功,率先就飘到了宫澈身旁。
竹林中仿若静止的绿意,被他这一动掀起层云海般的浪潮,朝宫澈慢慢涌了过去。
宫澈手撑地面,吃力地想要起身,奈何根本使不上力道。
“你的伤势怕是很重,千万不可乱动。”月明泽说着,已伸出手将人从地上抱起。
“不好,有危险!”云轻舞耳朵倏地动了动,不等沐瑾有所反应,便伸臂把人往旁边一拉,跟着上半身后倾,抬腿就踹出一脚。只听“咔嚓嚓”一阵脆响,她面前尽两丈内的碧竹顷刻间断了一地。
“你和明泽带着宁王先走,这里由我来应对。”
清透的眸光落在数丈外突然出现的黑袍人身上,云轻舞神色严肃,与沐瑾低声道。
沐瑾未加思索,直言:“我要留下。”
“这竹林里危机重重,明泽身上还有伤,你确定他能将宁王安然带出竹林?”不等他启口,云轻舞又道:“相信我,沐瑾!”语气轻浅,却尤为郑重。
半晌,沐瑾嘴角动了动,终道:“不许食言。”
深望云轻舞一眼,沐瑾提气飘向月明泽:“走。”
“不用……不用管我,去……去帮轻狂……”宫澈咳出一口鲜血,也不擦拭,看向月明泽和沐瑾道。
月明泽唇角紧抿,没有说话,一双眼朝云轻舞望了过去,沐瑾见他不动,神色微恼,道:“不想她分心,就快点离开这里。”表兄?呵呵!还以为这清冷似月的人,与他一样都视那与众不同的女子为特殊的存在,结果,在这人心里,那一丁点血缘关系还是来得更为重要些。
“要不我留下,你带着宁王殿下先走。”月明泽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知自己刚才的举动是否有错,毕竟多年相处,宁王确实是个无欲无求,与世无争之人,而他与其又是表兄弟关系,看到人受伤倒在地上,怎么也做不到置之不理。可是,身旁这人似乎有些生气。
沐瑾定是认为自己不顾那人的安危,一门心思只操心宁王的身体状况。
“听她的,我们走。”沐瑾压心心中腾起的恼意,提剑保持高度戒备状态,道:“这竹林里危机重重,我们留下只会给她拖后腿。”
月明泽没再说什么,横抱宫澈,在他保护下往竹林外迅速撤退。
“你是绝门门主?”云轻舞注视着黑袍人,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心思却在不停地翻转着。能引那绝门女刺客到这竹林,修为深不可测,又能驭兽,且以箫音控制毒物,就算眼前这黑袍人不是绝门门主,也必与绝门脱不开干系,且身份很不一般。
因为凭她高深的精神力,丝毫探不出对方的修为。
看来是遇到硬茬了!
“没错,我是绝门门主。”黑袍人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与她四目凝视,淡淡道。
云轻舞“哦”了声,没有急于再言语,只是静静地观察着黑袍人。
声音虽沙哑,但能听出是个女人,一身黑袍从头裹到脚,又戴着一副面具,由这,说明此人并不想自己的身份被他人知道。
身份?不想被外人知道的身份会是什么身份?
按照常规说的话,一般对自我身份有所遮掩之人,多半在人前时常露脸,而为了方便暗里办些隐秘事,不得不将真容,以及身体特征隐藏起来,譬如沐妖孽在以另一个身份出现时,无论是气场,还是音貌都似是变了个人。
还有一种可能是,那人为震慑下面的人,也为在江湖上塑造神秘感,从而故弄玄虚。
经过分析,云轻舞觉得黑袍人这般装扮的可能,多半是前面那个缘由。
静,淡然,身上未流露出一丝倨傲,尤为奇怪的是,对方看向自己的眸中,竟带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这么一个人,倘若没有超凡绝尘的武功,又怎会给人如此感觉?
云轻舞眯起眼,就这么和黑袍人定定地对视着,不,准确些说,黑袍人似乎有种奇特的魔力,将她的目光拉了过去,云轻舞甚至在想,假如这里还有其他人在,她怕是也会第一个留意到对方。
黑袍人似是猜到她在想什么,只见其眉毛忽然挑了挑,道:“你在猜测我的真实身份?”
“是。”云轻舞不否认,神色浅淡,道:“但我知道你不会说。”
“果真是个聪明的丫头。”黑袍人这话一出,云轻舞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却没有接话。
久听不到言语,黑袍人又道:“云轻舞,当朝太子正妃,多年装疯卖傻,骗了全天下所有人。”
云轻舞负在身后的那只手蓦地握紧,嘴角微微弯起:“你倒是知道的挺多。”
“是啊,我是知道的挺多,但让我极其懊恼的是,为何没在两年前留意到你。”黑袍人的声音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就像是与朋友闲话一般。“哦?莫非其中还有什么故事?”云轻舞好看的眉挑起。
黑袍人道:“如果我两年前,甚至更早以前有留意到你,那么你今天就不会站在这。”
“你要杀我,难不成咱们有仇?”云轻舞淡淡地问。
“我是要杀你,但为何杀你,我却不会告诉你。”黑袍人嘴上虽是这么说,但她清楚知道,有些事她万不可违背,但让眼前的少女历劫期间多吃些苦头,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
云轻舞微微一笑,道:“你确定你能杀得了我?”伴音起,她轻摆衣袖,一股沉静至极的力量宛若潮水、便从她身体中漫延而开,朝四周汹涌压下。黑袍人只觉身上一紧,竹林中的绿意就已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世间万物也仿若被此时的宁静渲染了,就连虫鸣之声也刹那间随之沉寂,丝毫声音都不再发出。
黑袍人眸光闪了闪,盯着云轻舞的身影,恍惚间觉得那淡淡的白影,似乎相融在这竹林,这天地间,令人看不透,摸不着丝毫头绪。
“我喜欢与狂妄之人交手。”短暂怔然,她嘶哑的嗓音扬起。
云轻舞不再废话,道:“那就出手吧!”没有血幻宫下单,这黑袍人也想杀她,而且是两年前,甚至更早以前,就想杀她,为何呢?云轻舞琢磨不出个所以然,但她相信迟早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黑袍人闻言,启口道:“你会为你的自大付出代价的。”不待音落,她身形如电,已逼向云轻舞。
熟料,就在她腾起的瞬间,云轻舞催动真气,身轻如燕,自原地忽然飘离,其速度比之她还要快。
“轰!”
两人击出的劲猛真气在空中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声。
“在凡人中你的修为可称之为翘楚,可与我作比的话,你远不是我的对手。”黑袍人似是与云轻舞玩儿一般,与其在竹林中忽高忽低,来来回回打斗着,一双眼里写满了轻谩:“信不信我可以一掌要你的命?”
云轻舞:“那就拿出你的本事。”一掌要她的命?哼!未免也忒小瞧她了!
“呵呵!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黑袍人轻笑出声,跟着豁然从云轻舞眼前消失不见,一点踪迹都没有。
“你是打不过就跑了么?”云轻舞高度戒备,她清楚对方就在自己身边,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对方刚使出的一招,是她企及不了的。然而,她没有心生畏惧,攥紧玉心,防备被对方偷袭,谁知,千防万防,她背上蓦地落下一掌,“噗”地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她有觉察到的,是的,她察觉到背后有危险袭来,奈何根本不等她有所反应,背上就已重重地挨了一掌。
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飞出,随之撞到一根碗口粗的碧竹上,接着摔落在地。
黑袍人没有再出手,而是站在她三丈外,抱臂凝视着她。
“你不是人类?”缓缓从地上站起,云轻舞暗自调理气息,而后,一手扶住身旁的碧竹,一手拭去嘴角的血渍,道:“更不可能是仙,或是神,那么你只有可能是妖,亦或是魔。”在凡人中你的修为可称之为翘楚?凡人?她是凡人没错,而眼前这黑袍人说话的口气,似乎完全把她自个划分在人类范畴之外,由此可见,黑袍人根本就不是人。
特么的异时空,早已毁了她的三观。
有神有妖,还有师父和师兄他们这些修仙者,玄幻得不要不要的,嗯,还有庞大的独角食人兽,以及各种各样的怪兽,再出现魔啊什么的,并不足为奇。
而从黑袍人身上的气韵来分辨,此人绝对不会是仙,或是神。
那她到底是妖,还是魔呢?
“你眼力不错,我确实不是卑微的人类,但我也不是集野心、贪欲于一身的魔。”
“那你就是妖了!”
云轻舞受了不轻的内伤,然而她不能太过明显地表现出来,以免对方再度有机可乘:“可以说说你是什么妖吗?”
“你在拖延时间?”黑袍人没有直接回答她之言,而是勾起嘴角,道:“没用的,任谁来搭救你,我都可以送他和你一起上路。”云轻舞神色不变,淡淡道:“你该不会是狐妖吧?”传说中的妖,多半都是狐妖,而黑袍人是女人,且眸中流转的异彩,令人甚是琢磨不定,或许,还真是狐妖也说不定。
黑袍人听她道出“狐妖”两字,眸光微微一沉,看了云轻舞一眼,冷冷道:“没错,我是狐妖,可是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原本还不是特别确定,现在被对方大方地承认,云轻舞不免有些意外。
狐妖,黑袍人果真是狐妖,传说中的狐妖多为灵狐,经过上千年修炼,方可幻化人的形体,更重要的是,她们还有神魔般的法力,这样的一只狐妖,衍即便赶来,能对付得了吗?
云轻舞边思索,边拖延时间,哀叹道:“看来,我今天真得是难逃一死了。”衍的修为在她之上,或许他们两人联手,兴许能战胜这狐妖。
死,她不怕,但她不想现在死,更不想她的男人为救她而死,所以,她一定要想出个妥善的对策,击败对方。
“不错,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如果能杀了这小丫头,刚才那一掌她就不会留有余地。
黑袍人瞥了她一眼:“只是与其让你痛快死去,我觉得让你痛苦地活着或许会更好些。”
“听起来好残忍。”云轻舞叹了口气,忽地笑道:“其实是你不敢杀我,因为你非人类,一旦破了天地之间亘古以来的规矩,也就是你的死期。”
“卑微的人类,你知道什么?”黑袍人冷笑一声,眸中突然泛出碧色,且愈来愈盛,只听“啪”一声响,云轻舞脸上就挨了一巴掌。她抬起手,云轻舞只觉身子一轻,不受控制地向其飞去。
心中“咯噔”一下,表情却依旧不动声色。
掐住她的脖颈,黑袍人道:“我只需轻轻用力,你就会死在这,怕吗?”
云轻舞轻轻地皱起了眉头:“只要你敢。”黑袍人观察着她的面部表情,一个细节都没有错过,道:“你怕了。”臭丫头,一如既往的嘴硬。她笑了起来:“别怕,我说了不会杀你就不会食言,知道么?在我看来,只有你们人类才会妄杀生灵,我呢,手上虽沾血,但绝不会乱杀,虐杀。”
“看来,你还是个有原则的妖,人类远不如啊!”云轻舞叹息道。
黑袍人冷笑:“虚伪的人类有什么资格和我作比?”
“人是人,妖是妖,的确没法比。”云轻舞盯着她的一双碧眼,思索片刻,道:“你是从九渺山来的吧?”
“九渺山?”黑袍人手上蓦地收紧:“你怎么知道九渺山?”
“看来你确实是来自九渺山。”云轻舞感觉自己几乎要窒息,可她没有挣扎,淡淡道:“想知道我是如何知道九渺山的?”
“说。”黑袍人用近乎命令的口吻道。
云轻舞挑眉:“我为什么要说?”
“不说是吧?”
黑袍人冷哼一声,扬手就将她扔了出去。云轻舞再次撞到碧竹上,“噗”地一声,又喷出一口鲜血。
清凉的月色如水流泻,宫衍踏着竹浪疾速而来,当他看到自家媳妇儿嘴角挂着血渍,正扶着身旁的碧竹慢慢站立起时,只觉心如刀割:“你……你没事吧?”云轻舞扯起嘴角,露出一丝轻浅的笑容,摇摇头道:“这位绝门门主是狐妖。”她简单说了句,相信男人能明白她话中之意。
“云轻舞,这位该不会是你的情郎吧?”黑袍人凝向宫衍,却与云轻舞道:“你在外如此放.荡,就不担心你那位太子夫君休了你?”
云轻舞神色不变:“我会不会被休与你有关吗?”
“与我自然没关系了,我不过是为你担心罢了!”黑袍人笑了,笑容充满讥嘲:“都说太子殿下寵太子.妃,看来还真是寵得没边,要不然,怎会任自己的妻子在外乱.搞。”言语到这,她凝向宫衍:“小子,你既然来送死,我成全你就是。”
宫衍背负着手,嘴角紧抿,目光幽冷深沉。
黑袍人眼里竟染上一丝欣赏:“气场够强,修为难以辨识,有资格与我过两招。”相貌普通,墨发在身后猎猎飞扬,身姿挺拔,孤傲冷然,就那么随意地站在月下,令漫漫夜色一刹那间仿若为之退避。
斑驳的竹影下,他的脸若隐若现,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采。
是个极不寻常的男子。
豁然间,宫衍手腕一个翻转,一柄泛着凛凛寒芒的利剑跃然于手,见他出手,黑袍人也动了,登时,竹林中碧气翻腾,随之轰然炸开!
片片碧竹碎片如箭似兵,向宫衍袭来。
宫衍催动真气,剑锋划出一道瑰丽的光芒,朝黑袍人怒斩而出,霸猛剑气与那些碎片相撞,又是轰然一阵爆响,无数碎片霎时化成了屑沫,但那些屑沫没有弥散在空气中,而是被黑袍人运功结成了一张碧绿的大网,强势罩了下来!宫衍手中长剑如苍龙出海般怒吼而出,竟将那大网再度轰成了屑沫,随之袍袖轻拂,屑沫眨眼全无踪迹。
剑气扩散,三丈,五丈,十丈……
黑袍人却在他剑气扩散的同时,以肉眼不可及之速,往剑气覆盖面外飞去。宫衍神色一凛,剑气愈发霸猛,瞬息之间,辟出十多剑,黑袍人催动起的碧芒不遑多让,亦劲猛强盛。剑芒砍在碧芒上,发出一阵阵脆响,继而轰然炸开。
剑芒如流星迸射,冲天而起,击得碧芒又一次消散全无。
黑袍人心一沉,腾空而起,踏着竹浪朝远处飞去,宫衍又岂会放虎归山,紧追不舍。
“傻男人,追毛线啊!”云轻舞知晓男人追黑袍人为的是什么,可她不能眼看着他犯险。往口中塞了颗补气养血药丸,她运起轻功,朝宫衍飞离的方向疾速飘去。“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宫衍冷冽的嗓音在静夜中扬起。
黑袍人注视着他,注视着他冰冷的面容,轻轻地笑了笑,道:“我说过我要逃了吗?”嘶哑的笑声如魔音一般,划破了夜的静寂。
“没想逃最好。”宫衍道。
黑袍人听了他的话,眼里渐渐绽放出极为诡异的碧光。
夜风掀起她的黑袍,发出猎猎声响,月光中,她站在一座悬崖上,一道又一道的白色暗影自她身后相继扬起。细数之下,不多不少,竟有九道。
“九尾狐妖。”云轻舞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口中不由自主地蹦出一句。
黑袍人冷冷地看着她:“还以为你没力气追过来呢,既然来了,就看着我送你的情郎去赴死吧!”音落,她蓦地扬手。
“砰”一声响,夜色中仿若烟花绽放,跟着,她舞动双手,就见那些星星点点的‘碎花’慢慢的,慢慢的形成了一个漩涡,那漩涡不停地在收缩,似乎要将天地万物收纳其中。最终,那漩涡在她纤细的双手间变成了一个圆形光球,宫衍手中长剑挥舞,剑芒霍霍,却根本就近不了她的身。
云轻舞这时仿若中了魔,朝黑袍人一步步地走近。
她不想前行的,一点都不想,奈何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踉跄着走向那炫目的光球,走向黑袍人。
光球飞速旋转,黑袍人眼里的碧光亦流转不停。
“你还是想杀我?”
云轻舞冷声质问。
黑袍人不答,只是冷笑着看向她。
十丈,九丈……七丈……
眼看着自家媳妇儿距离黑袍人愈来愈近,宫衍什么都顾不得多想,纵身而起,飘至媳妇儿身前,揽住她的腰身,就欲往安全之地带离,熟料,黑袍人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见其双手轻轻一推,那原本在她双手间旋转的光球,如离弦之箭,击在了宫衍的背上。
漫天月色似是骤然破碎,宫衍张开嘴“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我不会让你有事……”身子晃了晃,他用力一推,将怀中的媳妇儿推出十多丈远,而后,手中长剑如寒电挥出,四周围的空气在这一瞬间也似被抽空,全化作他的剑气,无坚不摧,席卷向黑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