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轻音还是跟以前一样来去如风。
陈蒲躺在高大的树下,稀疏的阳光透过树叶,照在他身上,仿佛曾经初秋午后那个在公园吊床上那个悠闲的自己,在闭目养神。
老婆带着女儿在不远处的秋千上玩耍,一切都是那样和谐和安宁,弥漫着淡淡的温馨。
只不过那只是一个梦罢了。对自己来说,就像是被不知名东西隔开的梦境,再也无法去触摸。
胸口还在隐隐作痛,脸色火辣辣的耳光还提醒着自己,逸仙暗算自己,并不是一个噩梦,而是真实存在,真正发生的一件事。
他的精神受到了重创,传导到神经,身体并不曾受伤,但与之相关的地方,触觉已经完全被疼痛所代替。
此刻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软弱!
无论怎样智计百出,无论怎么机关算尽,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毫无反抗的能力。
若不是轻音及时出现,他这次死定了。没有任何可能从逸仙的那个神秘空间里逃脱。
好累!真的一点都不想动弹,就让我在地上当一个死人吧。
陈蒲缓缓闭上眼睛,烧掉秦军粮草所产生的那些自信,那种无所不能的感觉,已经被逸仙硕大的硬拳头打得粉碎,陈蒲如同他身下的那些落叶一样,飘零掉落。
万念惧灰,无边的挫败感包围陈蒲,兴不起一点反抗的念头。
什么都做不到!到头来一切都是空!
张晓娟怀孕想去做流产的时候他是这样的感觉。
张晓娟的父亲用军人强大的体魄殴打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
孩子出生以后拮据困难的生活,日以继夜的挣钱干活的时候是这样的感觉。
妻子和孩子死后在酒吧里整日买醉的时候,依然还是这样的感觉。
永远在追赶,永远到不了头,永远跟不上命运的脚步,当他爬上一座上山,准备欣赏风景的时候,命运就会把他推下更大的一个深坑。
精神的受创和疲倦摧毁了陈蒲的自信心,他主动的不愿意醒来,像个死人一样,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陈蒲,我还年轻,我不想要孩子,那一晚我和你上床只是个错误,你放过我好不好,我们就当作不认识,谁也不欠谁的。”张晓娟背对着陈蒲哀求道。意外的怀孕已经摧毁了她全部的信念。她不敢想象自己带着孩子要怎样去生活。
……
“你这个混蛋,搞大了我女儿的肚子,现在已经六个月,流产都不可能了,你要怎么去养活孩子,啊,啊,你这个混蛋。”身躯高大的中年男子,一拳把陈蒲打倒在地,不用问,那正是张晓娟的父亲。
……
“陈蒲,瑶瑶现在吃得更多了,你的奶粉钱够不够啊,马上要答辩了,你论文写好了吗?工作找到了吗?”
已经跟陈蒲领了结婚证的张晓娟,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
“对于您妻子和女儿的遇难我们也很悲痛,请您节哀顺便。赔偿金和保险的事宜,请您配合走程序吧。”这是航空公司派人通知陈蒲去办理手续,领回妻子和女儿的遗体,办理赔偿事宜。
……
“我可以让你回到过去,和妻儿团聚,只要你听我的指挥。”带着面具的轻音对着陈蒲说着蛊惑人心的话语。
……
记忆的片段不断的交错,不是那些苦难的悲痛,就是人生的艰辛。曾经遇到的那些软弱和无能为力,那些嘲讽和鄙视,那些误会和伤害,在脑中不断的穿梭。
那是世间最痛苦的体验,是一个人永远都无法摆脱的心魔。
我特么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真的好想对着天怒吼。
“陈蒲,多保重,不要死啊!”
脑子里出现那双温柔如秋水的眼睛,还有对自己不断的关怀和鼓励。
缓缓睁开眼睛,已经是黄昏时分,夕阳西下,份外的瑰丽。
陈蒲挣扎着爬起身,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心上的伤口,却一点也没有减轻。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自己的老婆,虽然努力奋斗,却依然敌不过命运的安排。
帮助自己的轻音,也没有办法去回报她。
钟情于自己的秦瑶,陈蒲什么也给不了她,甚至连占有她都不敢!
其实他是害怕那份责任!
单纯的辛追,将会随风而去,善良的颖儿,会沦为逸仙的玩物。
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弄不好!
拿着宝剑,穿过这片小树林,前方就是一条小河,也是秦军运送军粮的一段。
此时河水已经被夕阳染红,河面上倒映着太阳,有一份悲壮。
陈蒲突然想起一首歌,轻声的唱了起来。
“想说却还没说的还很多;
攒着是因为想写成歌;
让人轻轻地唱着,淡淡地记着;
就算终于忘了,也值了;
说不定我一生涓滴意念;
侥幸汇成河;
然后我俩各自一端;
望着大河弯弯,终于敢放胆;
嘻皮笑脸面对,人生的难;
也许我们从未成熟;
还没能晓得,就快要老了;
尽管心里活着的还是那个,年轻人;
因为不安而频频回首;
无知地索求羞耻于求救;
不知疲倦地翻越每一个山丘;
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
喋喋不休,时不我予的哀愁;
还未如愿见着不朽;
就把自己先搞丢;
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喋喋不休,再也唤不回温柔;
为何记不得上一次是谁给的拥抱;
在什么时候;
我没有刻意隐藏,也无意让你感伤;
多少次我们无醉不欢;
咒骂人生太短,唏嘘相见恨晚;
让女人把妆哭花了,也不管
遗憾我们从未成熟;
还没能晓得就已经老了;
尽力却仍不明白;
身边的年轻人;
给自己随便找个理由;
向情/爱的挑逗,命运的左右;
不自量力地还手,直至死方休;
……”
前世的歌,沧桑的歌,李宗盛的《山丘》。
陈蒲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爬山的人,那个向命运不自量力还手的傻蛋,那个在追求中迷失自己的蠢货!
一口闷气堵在心口。
我不要投降!我不要屈服!
敌人的强大,命运的强大,人生的苦难。
你们虽然厉害,但,我选择坚强!
抽出宝剑,陈蒲闭上眼睛,胸中的悲痛与不服输的豪情壮志碰撞!体内似乎有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在奔腾。
一剑,再一剑,接着还有一剑!
越来越快!没有任何保留!陈蒲闭着眼睛感受着空气的流动,感受缓缓飘落的树叶。
不仅仅是快,还保持着剑身的韧性。
回味着项庄的剑法,还有他的步伐的动作,闭着眼睛的陈蒲,活动幅度越来大,最后变成了奔跑,潇洒的挥出各种不可思议的剑招。
当他睁开眼睛,面前有无数的树枝,以及被斩断的树叶。
陈蒲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终于创造出自己的剑法了!
遇到的压力越大,反击也会越发的凌厉!这是他在面对无数困难之后得到的人生体验,不向命运屈服,永不放弃,永不言败!
你可以打败我!但我不会趴下!更不会跪下!我随时会反击,永不言弃!
不过饿了一天的陈蒲,在精神完全放松之时,彻底的晕倒了!
他是因为体力消耗过大,饿晕了……
黑蝎子带着大军,一路向着粟县赶来,然而还是晚了!
十万秦军纷纷逃亡到临济一线,剩下的几万人在王铎的带领下,准备悄悄的潜逃回关中!
他不跑路不行!这次粮草多半被毁,他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简单来说,就是被对手打了一个时间差,打了一个信息不对称的典型败仗。
楚军根本就没打算跟他们硬拼,人家最开始就是冲着粟县的粮仓去的。
没有了军粮,章邯手下三十万秦军充沛的兵力就会变成致命的缺陷。
丢失军粮的责任,总要有替罪羊,王铎想不出章邯放过他的理由,哪怕是最荒谬最可笑的理由,连一个都找不到。
带人回关中,然后遣散大军,甚至自立为王,干翻那群尸位素餐的朝中大臣,甚至……
王铎的心火热起来,任何死忠,到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候,都会产生别样的心思。
连行装都来不及收拾,王铎带着这支大军,根本就没有走多远,就被秦军最精锐的黑蝎军所拦住。
“你们这是准备去哪里?这并不是去战场的方向,而是回关中的。”手下亲兵已经控制了王铎,黑蝎子从来就不把自己不能控制的军队当作友军,哪怕他们是秦军,甚至同为章邯帐下。
他不会信任来历不明的人,这也是黑蝎子还能活到现在的原因之一。
“黑蝎子,你这是造反,章邯将军通知我回去驰援关中,耽误了行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王铎声色俱厉的谴责黑蝎子,但对方是从波黑战争过来的杀神,什么狡诈角色没见过?王铎的睁眼说瞎话根本就没有骗过他。
“把实际情况告诉我,我现在可以饶你一命。”黑蝎子死死的盯着王铎,如同一头最凶猛的野兽。
想着黑蝎子的凶名,王铎哪里有胆子敢造次!
于是他把楚军怎么袭击桑固,怎么混进城烧毁粮食,点燃狼烟,怎么利用信息的不对称,骗取各地秦军烧毁粮草最后从容撤退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跟黑蝎子说了。
黑蝎子手下的几个将领面面相觑,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尼玛见过坑爹的,没见过这么坑爹的!没粮草了,咱们还打个屁啊,干脆跟楚军投降算了。
“来人啊,将这位王将军带下去。让他好好看看,我是怎么打仗的!!”黑蝎子一脸的自信,大手一挥,王铎就像是斗败的公鸡一样被人拎着走远了。
在黑蝎子面前,他确实没什么好不服气的,对方全方位碾压自己。
“你们几个,把那些大军整编一下,挑选看得上的,其他的打发去粟县,让他们自生自灭,我这里只要精锐,不要垃圾。”冷酷的命令,然而那两名副将却丝毫不怀疑黑蝎子的话,二话不说就领命而去,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大军就地扎营,黑蝎子一个人在帐篷里反复的查看地图。虽然在大军面前没有露出一丝的惧色,但实际上他知道,这次事情真的大条了。
“你过来,我有事让你去办!”门口的传令兵被黑蝎子叫到帐篷里。
“黑将军,有什么吩咐?”传令兵的表情异常的严肃和尊敬,完全发自真心,而非对方是将军。
“现在有件紧急的事情,你马上去临济一线,通知章邯大将军,一定要退守濮阳,濮阳一定不能丢,切记切记。”传令兵一脸惊诧的看着黑蝎子。
我的乖乖啊,那可是章邯啊,秦军最高统帅!你居然指挥他打仗,果然不是我们这样的罗罗比得上的。
虽然想法很多,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立刻转身就走。
“这一次,看来是真正的考验了,但是,我是猛虎,可不是绵羊。”虽然情势严峻,但黑蝎子并不担心,他的心脏比任何人都要打,刀口舔血只是日常而已。
我不能输,我更不会输!这次,正好让我痛快的打一场!黑蝎子心中的火焰越烧越旺,这又是一次表现的机会,这又是一次命运的考验。
勇敢者的游戏,黑蝎子一向都是无所畏惧。
夜渐渐深沉下来,他那孤独的影子在油灯下拉得好长,他正在构思此次打败楚军的办法。
同一个时刻,陈蒲被一阵香味惊醒了,这是一个车队,马车里似乎装了不少东西。一个有些眼熟的女人给自己递来一碗稀粥。
“你受伤了吗?大夫说你没大碍,起来吃一点东西吧。”说话的声音更熟悉,陈蒲终于想起来,这个女人就是吕雉,刘季的合法老婆,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吕后。
“还真是缘分啊,这次是你救我,咱俩扯平了啊。”陈蒲不懂声色的与吕雉保持了一点距离。
吕雉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此刻她正沉浸在重逢的欢乐之中。
陈蒲不仅吃完了那碗粥,而且又吃了几个饼才停下来,他确实饿坏了。
“对了,这一带实际上还是相当的危险,你怎么会在这里呢?”陈蒲好奇的问道,对方明显就不是故意来找他的,只能说是偶遇。
“我回娘家准备了点东西,打算回胡陵招兵买马,为刘季重整旗鼓。”此时吕雉似乎已经不去提她和刘季的关系现在是多么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