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桓虽然心里直打鼓,但是这事儿确实是自己的错,当下大声应道:“侄儿领罚!”
李逊没有说话,只是站在李桓身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寂静。李桓依然伏在地上,看得出此时二叔正在气头上,他也不敢随便妄动。
“起来吧。”过了半晌,李逊才呼出一口气,对着李桓说道:“跪礼乃是重礼,男儿膝下有黄金,莫要随便下跪,可跪天,可跪君,他人当不得!便是当年我加封伯爵,受礼之时亦未行跪礼,男儿当如此!”
“谨遵二叔教诲!”李桓伏着身子应道,然后便站立了起来,但是依旧躬着身子。
李逊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郡衙之事,你作何感想?”
李桓思索了片刻,抬起头来,脸上看不出神色,只是冷冷地吐出几个字:“人心可怕!”
“既是人心可怕,你可欲杀人?”李逊问道。
“侄儿不欲杀人。”李桓恭声应道。
“既是人心可怕,便是人心残酷,为何不欲杀人?”李逊接着问道。
此时李桓神情显得有些肃穆,道:“人心可怕并非便是残酷,人心可怕乃是世道所迫!便如刘郡丞竟敢做下那等草菅人命之勾当,若说他心极残酷,可他本是胆小之辈,事未揭发便已受惊昏死。若说他胆小如鼠,他竟敢掩下那滔天血案,如此行事,他并非全不知情,此乃世道之残酷也!”
“如此说来,你便欲入仕为官,逆转那世道铁律,还官场一片朗朗晴空?”李逊继续问道。
“侄儿不欲入仕为官,如今世道之残酷,非一官一吏一律一例所能逆转。”李桓沉声应道。
李逊闻言有些诧异,便问道:“那你意欲何为?”
“大厦不固,乃是基石不稳。与其做那修补之事,何不拆了重修。人心如此,世道亦是如此,与其杀人,不若诛心!”李桓大声应道,短短几句话掷地有声,震得李逊心神大骇!
“大胆!你可知此话何意!”李逊顿时拍案而起,破口大呼道。
李桓夷然不惧,大声应道:“侄儿思虑甚笃,心意已决,若是二叔觉得侄儿所言有差,便说出个周全来!”
要说李桓心里不怕二叔发怒,那肯定是假的,毕竟二叔久经沙场而且待人严苛,说不得就要动上家法了。但是他心里也是愤恨至极,两千多条人命,竟然镇县州郡四级勾结草菅人命,特别是和刘昭多番交谈,心里更是怒不可遏!
李桓本就血气方刚,加上本身也有一些愤青倾向,是可忍孰不可忍,当下就壮着胆气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你……”李逊闻言更是大怒,吼道:“世道残酷你便需得适应,世事如此,做人便需如此,凭你一个毛头小子还能逆天不成!”
“世道如此便需适应?此话若是对于旁人而言乃是真理,于我而言却是毒药!”李桓据理力争,朗声说道:“男儿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是无法执持心中所想,与行尸走肉何异!既然世道如此残酷,莫非要我随波逐流,亦做那残酷之人?若是如此,毋宁死!”
“世道之残酷即便由得你来逆转,可你须知自身斤两,可能撼动那擎天大厦分毫?”或许是气得有些透不过气,李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怒道:“天下男儿千千万,比你强者不计其数,其人亦不敢妄言世道残酷,何时需得你来强出头!”
“便是世道残酷,方才惧之如虎!”李桓沉声道:“天下男儿千千万,侄儿亦数其一,与其待人来救,不若自救。便是侄儿未能撼动大厦分毫,亦愿当那领路之人,穷极一生,虽死无悔!”
李逊听到李桓那坚定不移的话语,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只是怒目圆瞪,直视着李桓的双眼。李桓既然已经豁出去了,自然也没有退缩的道理,当下两人对视而立,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李逊依然怒目圆瞪,而李桓更是不敢眨动半下眼皮。因为长时间睁着眼睛,他的眼珠布满了血丝,眼睑上充盈着泪水,眼看就要滑落下来。
“你可真真不怕死?”李逊突然开口,冷冷地问道。
“便是怕死,亦是怕窝囊而死。”李桓寸步不让。
李逊深深看了他一眼,接着背过身去,抬头看着墙上的墨画,道:“若是如此,我却望你窝囊而死。”
李桓静静地站着没有应话,泪水从眼眶溢出,瞬间在脸颊划出两道泪痕,不知道是因为两眼久睁过于酸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下去吧。”李逊背对着李桓摆了摆手,道:“今日之言你便烂于心中,莫再对他人说起。”
李桓没有说话,只是右手抚胸深深行了一礼就要退去。就在他将要推开房门的瞬间,李逊突然开口说道:“你可知,方才我便欲出手毙了你?”
李桓手上动作微微一顿,轻轻笑道:“自是知晓,可又如何?”接着,他便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房间里,李逊依然背着门站立,两手负于身后。只是此时的他,两眼与方才的李桓一样,血丝密布泛着泪光。过了一会儿,只听见他喃喃道:“大哥,莫非天命真真不可违?由他一人便真可覆了那乾坤?方才我真欲将他击毙当场……可是,大哥,我无法下手啊!我无法下手啊!毕竟他乃是你唯一之骨肉,唯一之念想,教我如何下得去手啊!”
院子里,李桓一人静静坐在石凳上,仰着头看着天空,脸上的泪痕早已擦干,只是两只眼睛依然显得红肿。
此时正是三更天,一轮圆月嵌在天空正中,幽幽的银光洒满了整个空间。李桓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轮圆月,与地球上的月亮不一样,这轮明月光滑得像一个玉盘,肉眼看不出来半分瑕疵。不过此时的他看着有些熟悉的天空,心里却是回想起了前世的点点滴滴,就像旧式放映机一样,一幕一幕不断地浮现在他心中、在他眼前。
就这样,李桓在院子中坐了整整一夜,连月亮下山了都没有察觉,直到远方天边微微泛白,屯中响起了鸡啼,他才回过神来。
“不知不觉就过了一晚上,难怪说时间就像流水。哦,不,时间是一把杀猪刀!”李桓缓缓站起了身子,道:“前一辈子过得太安逸了,安逸安逸着就胖成猪了,说不定哪天就要被这把杀猪刀给宰了。可是既然老天给了我从头再来的机会,我怎么都得当那个握着杀猪刀的人!”
李桓说着,两手当空虚握挥动,一边挥着一边扭动身体,就好像一个握着杀猪刀的屠夫,面对着扑面而来的猪群一般,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桓少爷,为何今日甚早便起身了?”正当李桓舞得起劲时,身后传来了绯妤的声音。
李桓听见声响,连忙停下了动作,负起双手,一副怡然自若的模样,回身应道:“今天天气不错,挺风和日丽的,我就早点起来锻炼锻炼,做做早课。”
“那奴婢就先去端水洗漱,稍后再来侍候少爷。闻说今日便要启程前去淮水县,路途上还能瞧见淮水风景,倒是不错哩。”说完,绯妤就施施然离开了。
“糟糕,淮水县!我怎么把这茬忘了!”李桓听到绯妤的话,心里突然想起了昨天二叔的惩罚,猛地一拍脑袋道:“今天还要一路跑到淮水县,昨晚却一晚上没睡觉,这可坏事了!我得想个法子,不然真得一路跑到帝都啊!”
正在李桓绞尽脑汁想借口的时候,后院的护卫都开始起身打理行装马匹准备出发了。陆教习此时也来到院里,看到了李桓,就准备督促他做早课。这时李逊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只见他迈出房门,对着陆教习说道:“陆教习,今日桓儿便不需做早课了,我对他另有安排。”
李桓听到二叔这么说,就知道想啥借口都没用了。毕竟以二叔的修为,不可能不知道他在院中一夜没睡,但还是要他去跑到淮水县去,直接就堵了他的后路。
“陆先生,早。”李桓先是行了一礼,然后说道:“今日二叔安排学生徒步前去淮水县,早课便不劳烦先生了。”
“徒步前去淮水县?”陆教习闻言就是一惊,说道:“此地距淮水县有千里之遥,徒步如何能至?”
“徒步当然不能达,然桓儿处事不当,需得责罚。”李逊接下话来:“今日他需得奔至淮水,如若明日启程前还未至,便一路奔至帝都。路途之上还需陆教习随他行走,严加监督!”
陆教习本来还准备说点什么,但李桓听到二叔的话,就知道二叔这是在跟他置气,却是苦笑了一声,但是心里却是暗暗跟他杠上了,大声道:“陆先生无需多言,学生昨夜已经领罚,自然会信守承诺。”
陆教习怔怔地看着两人,心里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是却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不禁摇了摇头便没有再说话。
就这样,车队出发了,只是这回李桓没有坐在马车上,而是落在车队后面跑了起来,身旁只有陆教习和一个护卫跟着。陆教习和那个护卫都身骑行地龙马,只是束着缰绳让行地龙马缓缓迈步跟在李桓身后。
李桓跟着车队一路狂奔,但是毕竟车队本身速度就快,还没等他跑出两里路,车队已经远远地甩开了他,在前面的山口拐了个弯就看不见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