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谦的行动很迅速,赦遣回乡的公文下达之后没多久,窦漪房连同其余的符合出宫条件的宫人们一并安排出了未央宫,一路风尘仆仆、马不停蹄地往代国的方向赶去。
与齐国、楚国、燕国等富庶辽阔的诸侯国不一样,代国地处边境之地,与匈奴接壤,战事频繁,向来不多女子能够符合良家子的条件进宫。所以,这次遣返回乡的宫人亦也不多,除去几个年满回乡的,加上窦漪房在内只有五名女子尚在妙龄之内。
“听说代王殿下英俊潇洒,丰神俊朗,这么多年来身边只有代王妃吕氏一人而已。我们这次有幸重返代国,如果能得到殿下的青睐留在代王宫里,那该有多好啊!”说话的女子名曰雯馨,年方二十,鹅蛋脸,丹凤眼,颇有几分姿色。
旁边的锦荣扑哧一笑,“雯姐姐,代王殿下风流不羁,宫外红颜知己不计其数,无忧坊的头牌慎梦雨是大汉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她都还没能进宫,你凭什么入得了代王的法眼?”
雯馨斜了她一眼,眼底有些不悦,反驳的话都还没说出来,另一边的梅子鸢掩嘴笑了起来,慢悠悠地说道:“锦荣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人家雯馨当年好歹也曾在先帝身边伺候过的,只曲意奉承的事情可是信手拈来的。只可惜人家进宫进的不是时候,艳不过戚夫人,智不过太后,才会整整三年都捞不到半次侍寝的机会。”
梅子鸢的话一说完,其余的宫人们立即哄堂大笑,气得雯馨脸红耳赤,一口银牙磨得咯咯响。
窦漪房好奇地打量了大家一下,发现大家对此次返乡的反应各不相同,不由得奇怪了起来。
一个坐在她旁边的老宫人凑了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赦遣回乡的宫人要先到本国的王宫跪拜诸侯王,如果哪个女子幸运被诸侯王选为夫人的话,可就鲤跃龙门,鸡犬升天了!”
窦漪房顿然了悟,原来赦遣回乡还隐藏着这样的潜规则!
不过想想也是,这些入宫无缘为妃的年轻女子,哪一个不抱着有日能够得宠为主的梦想呢?诸侯王的夫人的身份虽然不比皇上的宠妾来得尊贵,但胜在对女子出身和家世的要求没有那么严格,成功的机会就大得多了。
而且,这些诸侯王在自己的封地里就是一国之主,除了年年要向大汉天子上供贡品之外,就跟皇帝没有什么区别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手可以翻云覆雨。
成为这些人的宠妾,荣华富贵同样唾手可得,比起波谲云诡的未央宫实在轻松多了。
窦漪房不禁腹诽,这些人好不容易才从一个漩涡里跳出来,竟然迫不及待地跳到另一个里去,唉……话说古代没有电视剧,哪来那么多傻白甜的无聊幻想!
她越想越可笑,忍不住摇头轻叹,托着腮帮子暗自发呆。
梅子鸢美目偏转,脸上添了几分娇艳之色,“不过嘛,我听说代王殿下曾对宫里一个恭使宫人起过心思,还有传闻说代王为了她冲冠一怒为红颜,直接跟代王妃扛上呢!”
她眉目本来就长得十分好看,说起话来带了些调皮,眼角微微往上挑起,就像一个鹦哥儿娇俏动人。
正准备喝口水解解渴的窦漪房冷不防被呛了一下,咳得有些狼狈。
自从被吕后赐给张嫣之后,她和代王的那些绯闻慢慢成了旧闻,在一天十几条新闻争头条的未央宫,这样的小事传着传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毕竟刘恒的风流韵事也不缺这一条。
再说,张嫣自从“诞下”太子刘恭以后,便再次和惠帝分宫而寝,比起刘恒这个弱势诸侯王,帝后之间的关系暗喻着刘吕两家势力的发展,实在更值得大家关注。
与此同时,窦漪房一直以来有意避开大家的注意力,因此,在她陪伴张嫣到骊山行宫静养的这段时间以来,大家也渐渐淡忘了她跟刘恒先前的那些牵扯,口耳相传下,窦漪房的大名逐渐被淹没,变成了别人口中那个不知名的某位小宫人。
突然之间,在毫无准备之下,梅子鸢当着大家的面旧事重提,着实让窦小妹的心脏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她尽量放慢动作地擦了擦嘴角,不着痕迹地往老宫人背后挪了几寸,低头垂眸,竖起耳朵,静听大家的反应。
咦?她怎么觉得梅子鸢说话的时候,眼神老往自己身上瞟来?
这一定是错觉!一定是!
锦荣年纪相对小一些,听到这些泛着粉红泡泡的传闻就坐不住了,像只小翠鸟一样揪着梅子鸢的袖子,催促着她多说一点。
雯馨脸色一僵,别开脸故意不看她们,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梅子鸢的身上,显然对她刚才挑起的话题很感兴趣。
其余的宫人纷纷表示出浓浓的兴趣,从长安到代国的路途遥远,她们正闷得慌呢!
梅子鸢受到大家的鼓舞,更加眉飞色舞起来了,绘声绘色地将刘恒在未央宫中以讹传讹的风流传闻大说特说了一番,那个不知名的恭使宫人被形容得美若天仙、才比谪仙,将代王迷得七荤八素,要不是看在代王妃的脸上,恐怕早就接到代王宫里当夫人咯。
窦漪房在老宫人的后面听得囧囧有神,额头不断在跳:狗腿喜啊狗腿喜,这个梅子鸢究竟是不是你亲戚啊!这自带弹幕的八卦效果,怎么看都是一家人啊!!
何为欲哭无泪,何为伸冤无路,窦漪房今天总算好好领教了一番。
反正,赶往代国的路途就这样在众人形形□□的讨论和想象中安然度过,她们的步伐不徐不疾,负责护送的兵卫也没有过多的催促,一连半月的路程显得格外愉悦。
这其实是窦漪房第二次走在长安到代国的路上了,第一次是为了陪琳琅公主刘敏和亲匈奴,回想当时种种,窦漪房心中一片唏嘘。
夜幕低垂,返乡的队伍在野外安营扎寨,没有华帐、没有栅栏,只有几个临时堆砌的火堆,陪伴她们渡过这个清冷寂静的寒夜。
窦漪房盯着火堆间左扑右闪的火苗,一点睡意都没有。故地重游,眨眼间却已是物是人非,戚然之感油然而生。
曾经,有一个痴情的王子为了民族大义、国家兴亡,背负着沉重的心情护送最心爱的女子走上和亲之路。结果,王子为爱而亡,公主为国献身,他们的故事似乎还在这呼啸的寒风中反复回荡,久久不止……
又一阵寒风吹来,几个蜷缩在一起取暖的宫人们抖了一下,挨得更紧密了一点。窦漪房无可奈何地瞅了瞅不断往自己身上蹭过来的锦荣,露出一记苦笑。
这个锦荣比窦漪房早几年进宫,原本在惠帝的某位庶夫人宫里当差。吕后为了打压张嫣以外的其他宫妃,长久以来对惠帝的几个庶夫人的态度都不是很好,像锦荣这样的宫人监管得更是严厉,生怕出了什么狐媚女子迷惑了惠帝,重蹈戚夫人的覆辙。
吕后以强权统治后宫,未央宫内人心惶惶,总怕会成为下一个冤死的孤魂。
窦漪房甩了甩脑袋,决定不再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便蹑手蹑脚地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衣,往外边走了过去。
夜凉如水,天上无月无星,山林间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一样。窦漪房仔细地看了看周围,竟发现这里是和亲途中遇到代王的那个地方。
那时候,青衫骏马,轻尘飞扬,刘恒的脸上带着戏谑的轻笑,俊逸得让人睁不开眼睛。难怪雯馨她们巴不得入主代王妃为妾,光是刘恒的外表就足以满足她们的少女心。
只是,她们过得了吕姝那关吗?
窦漪房嘴角微翘,摇头轻叹,心中默默腹诽。
“深夜未免,莫非你也在思索怎么才能获得代王的青睐?”身后忽然响起一记清脆的笑声,窦漪房回头一眼,只见梅子鸢站在她不远的地方,含笑而立,轻挑的眼角带着几分调皮。
“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梅子鸢挑挑眉,斜斜地往林子的另一个方向瞥了一眼,“雯馨正在那边忙着呢。”
窦漪房顺着她眼神的方向望去,隐约间果然看到两抹鬼祟的人影躲在林子后方,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梅子鸢一边走一边说,往她的方向慢慢靠了过来,“代国就快到了,雯馨拿着银子向兵卫们打探代王的消息呢。看来她对代王庶夫人的位置是志在必得啊。”
窦漪房的嘴角抽了一下,嘴里细声嘟囔:“那家伙哪点好,居然还有人争?!”不知怎的,心口莫名有些酸酸的,说不清是什么原因。
梅子鸢没有放过她细微的表情变化,美目流盼,意味深长地看向窦漪房,“听你的语气,莫非你跟代王殿下很熟悉?”
窦漪房僵了一下,连忙摇手否认:“没有没有,我只是宫里一个小小的宫婢,哪有机会认识代王这样的大人物!我只是在宫宴的时候,曾经远远地看过他一眼,有点印象罢了。不熟悉,完全不熟悉!”
梅子鸢掩嘴低笑,“别人都急着想跟皇亲国戚攀关系,你却忙着跟大人物撇清关系,真是可爱。难怪……难怪……”
窦漪房不由得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梅子鸢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是不是对自己太关注了一点?
梅子鸢轻咳了两声,敛敛心神,目光却仍然落在窦漪房的身上:“代王宫虽然不是未央宫,但代王妃吕氏说到底还是太后娘娘的外甥女,是代王殿下明媒正娶的正妃,地位之稳固,可不是一天一夜就可以撼倒的。”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窦漪房纳闷不已,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跟自己说起这件事情来。
梅子鸢又笑了,俏皮地耸了耸肩,道:“突然有感而发罢了。深夜无眠,脑子里好似被人乱七八糟地塞了一大堆东西,总会吐些胡话。”
窦漪房眉头直跳,三条黑线直挂额头,被梅子鸢看得有点心里发毛。
“呵呵……那个、呃……梅子妹妹,天已经很晚了,咱们明天还要赶路呢。我还是先回去睡了,不然巡逻的兵卫大哥发现我们偷溜出来的话,事情就不好办了。”窦漪房佯做打哈欠的样子,一溜烟似的往回跑。
什么鬼……梅子鸢的眼神实在太奇怪了,还是赶紧溜了再说吧!
留在原地的梅子鸢饶有兴味地盯着窦漪房远去的方向,眼底的趣味不减,反而增加了几分。
“你们都退下吧,回头跟代王殿下汇报一声,他的宝贝梅子会替他好好看着的,殿下只要准备好奖赏就可以了。”清脆调皮的声音在夜风里稍瞬即逝,轻柔得好像没有出现过一样。
黑暗中几不可辨的几抹黑影一闪而过,刹那间消失在山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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