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契婆提到的1966年她们家得到我们家接济一大袋大米和百十多斤番薯这件事,在我懂事时,爷爷和父母就曾多次对我提起过。
关于契婆提到的那一场灾难,我后来查阅了有关资料,应该说主要是由美国发动对y国的“南打北炸”侵略战争引起的。那时候,美国空军对当地的轰炸,由北纬20度线以南地区逐步向北推移,一直扩展到我国与其边境的缓冲地带。开始时列为禁炸区的也成了狂轰滥炸的目标。据美国国防部宣布,1965年2月至1968年11月,美国空军对y国北方的空袭,已达到10.77万次,投掷炸弹258万吨,平均每平方公里落弹16.2吨,投弹密度远远超出了历史上任何一次战争,y国北方硝烟弥漫,南方战火四起,民族面临着空前的劫难。
除了美国飞机轰炸造成当地持续兵荒马乱外,那一年,老天也毫无怜悯之情,整个春天和夏天几乎滴雨未下,导致全年庄稼地里几乎颗粒无收。在天灾人祸面前,靠近中国边境线上的一些老百姓为了活命,偷偷越过边境线,跑到中国这边来给人干活。他们干活很卖力,也不图金钱方面的报酬,只求给他们一天三餐用咸菜送稀粥填肚子就心满意足了。
那年夏天,我刚刚四岁。契婆当时已经五十多岁,为了全家人能逃过这场天灾人祸,她带着她们村几名中年妇女偷偷从爱店村附近的山沟沟里越过边境线,一起逃到广西宁明县的峙浪、明江一带帮生产队收割稻谷。当时边境形势比较复杂,因此,契婆她们所到之处不敢说是y国人,尽管人们看她们的打扮听她们的口音,尤其看到她们个个面有菜色,肚子饿得走起路来低头曲腰有气无力的,就知道肯定是y国人。有些地方不敢雇请她们,但有些生产队因为壮劳力大多都被派到水利工地大会战了,收割季节不等人,就偷偷雇请她们来帮个十天半月的工。但这种事一旦让公社知道,也会惹出许多麻烦,因此,一般让她们来干上十天半月的活后就会打发她们到别处去另找雇主。虽然她们来的时候说是除了一日三顿稀粥咸菜、夜里有个安身之处外别无他求,但她们真正要离开时,善良的乡亲们于心不忍,都不约而同地从自己家里拿些能垫肚子的东西,如鸭蛋、花生、黄豆、番薯等送给她们。她们拿到这些东西时,枯黄的面孔就绽开少见的笑容,对乡亲们千恩万谢个不停。
有一天,爷爷和父母都跟随生产队里的社员到公社交公粮去了。因为学校停课闹革命,大姐和二姐待在家里,名义上说是照看我,但她们俩其实整天都在屋檐下手持红宝书,腰扎红布条,用红纸染红脸蛋后学跳学唱当时社会上极为流行的歌曲。对于我这个弟弟其实是不太照顾的,她们把我放在地上,我的哭喊声也不能阻止她们的歌舞。
正当姐姐们舞得起劲时,村里有人领着四个穿着黑衣黑裤头戴斗笠的妇人来到我们家门口,四个妇女中,为首的一位说要找我爷爷,说是我爷爷的亲戚。
姐姐们停下歌舞,不知所措。正在这时,病休在家的张老伯闻讯后赶来我们家。当时张老伯虽然还没当上生产队队长,但已经是村民兵排长,他的革命警惕性可不低。张老伯经过一番盘问,这才知道她们是从y国来的,确确实实是我们家的亲戚。原来,她们一路从宁明的爱店、峙浪、寨安、明江、北江,一路走一路找活儿干,不时被人们驱赶,只能东藏西躲,这里做几天,那里做几天。后来,听说到我们县地界了,契婆就一路打听,要来看看称为契哥的我爷爷。张老伯听了她们的述说,虽然相信她们是我爷爷的亲戚,但他仍有点纳闷,毕竟我们村离边境线也有六十多公里,平时来的y国人不多,而且来的都是男的,可这一次却突然一下子来了四个女的。但纳闷归纳闷,张老伯心里明白,其他社员都全部到公社交公粮去了,就他一个人因病待在家里,他有义务全权代表村干部和我爷爷处理好这件外交大事。
张老伯这样想着,脸上便露出笑容,领着四个妇人来到姐姐们面前,明知故问姐姐们说,你们家大人在不在家?姐姐们显然因为这几个女人打断了她们的歌舞而觉得很扫兴,都纷纷板着脸说大人们都去公社交公粮了,晚上才回来。张老伯见状,解嘲地苦笑了一下,便把四个妇人领进家中的灶房,给姐姐们介绍说,这几位婆婆是你们家在y国的亲戚。还用手指着一位年纪约五十多岁、身材高挑的女人教我们称她为“契婆”,另外三个女人是契婆的同伴。
姐姐们虽然也曾经听说过y国有一门亲戚,但从来没见过她们,今天第一次见她们,却不承想她们个个面容枯槁,衣衫褴褛,有气无力,浑身还散发着一股酸臭味。
虽然姐姐们很冷淡,但契婆满面堆出卑微的笑容,从身上背的布袋掏出几个青色的番桃果递给姐姐们。这些番桃如果熟透了,味道还真不错,但这几个果子还没成熟,又青又硬,显然是契婆在来我们家的路上顺便到山上摘的,居然算是见面礼了。
姐姐们并不领情,没有一个人伸手接过来,契婆只好把几个果放在饭桌上。
契婆除了从背袋里拿出几个又青又硬的番桃果外,还拿出几扎粽子叶,说是送给我们家农历三月三包粽粑用。其实,我们家屋后就种有一丛长势很好的粽子叶,足够我们家一年四时八节包粽子之需。但她既然拿来了,姐姐们也没有拒绝。
张老伯不愧是村民兵排长。他跟契婆她们几个寒暄一阵后,就话锋一转,赔着笑脸但却不失严肃地对契婆说:“你们几位这么大老远来我们村探望亲戚,按说应该住个三五天,但是,实不相瞒……由于你们几位身上没带任何证明……公社有规定,我们村不能留宿你们。因此,这样吧,你们赶紧煮一锅粥,再炒一碟咸菜来吃。公社规定不能留宿你们,但至于留食……我认为应该没什么问题,因此,粥和咸菜弄好后,你们就尽管放心吃,尽量敞开肚皮吃,之后……天黑之前必须离开我们村,否则,民兵们就把你们送到公社。送到公社,那就等于把你们送回国了。”显然,张老伯虽不至于怀疑她们是特务,但也担心留宿她们会惹出什么政治问题来。张老伯不过是叫她们离开我们村,而不是要送她们到公社,至于她们离开了我们村,要到哪里去给人干活以换个日有三餐、夜有一宿,张老伯并不管这些。因此,在契婆她们看来,张老伯还算是通情达理的。
张老伯对契婆她们宣布政策后,看到姐姐们有点不愿意接待客人,便故作笑容对契婆说:“小孩子生性贪玩,你们也不要见怪,就当回到自己的家,你们就自己动手架锅生火煮粥吧。”说到这里,张老伯就招手叫皱着眉头满脸一百个不乐意的大姐到他面前,说:“你是大姐,还不快点带你契婆去屋里的米坛取米下锅。”张老伯说罢,走到碗柜前弯腰打开柜门,看见柜里没有任何菜,又抬头对站在一边的二姐说:“知道家里的咸菜坛放在哪里吗?去拿一把腌萝卜来炒。”
大姐和二姐见她们几个面容枯槁,衣衫褴褛,说话唉声叹气,就不太理睬她们,这会儿只好硬着头皮带着契婆到屋里取米和咸菜。契婆她们几个实在太饿了,拿到米和腌萝卜后,就纷纷动手刷锅煮粥洗腌萝卜,姐姐们见帮不上什么忙,又往腰间扎上红绸带,跑到屋檐下唱歌跳舞去了。
在契婆她们煮粥炒腌萝卜时,大概是突然见家里来了这么几位陌生人吧,我大哭大闹起来,契婆见状便抱起我,边逗我玩,边等我爷爷和父母他们回来。但直到天快黑了,爷爷和父母他们都没有回来。过后我们得知,那几天生产队社员挑谷子到三十里外的公社粮所交公粮,粮所的人说我们的谷子一来还没晒得够干,二来谷子里还有杂质,要求队长组织社员在粮所禾场上将谷子摊开晒到太阳落山后,又用风柜再次风谷,之后再装袋交给粮所。这样一来,队长带领社员们回到村里时,已是夜里鸡啼三遍了。
夜幕快降临时,契婆她们吃饱了粥,却迟迟没有动身离开之意。契婆静静地坐在饭桌边,神情有点迟疑。
大姐正欲问契婆怎么还不走?张老伯不是叫她们天黑前离开吗?如果天黑前契婆不走,那……大姐想到这里,不禁害怕了。
原来,大姐深知张老伯对契婆说的“天黑前必须离开我们村”这话并非故意威胁她们,张老伯绝对是讲到做到的。去年冬天的一天,有一位专门走村串寨补水缸的白发苍苍的老人,气喘吁吁地挑着装满瓶瓶罐罐的担子来到我们村补水缸。那老人到村头的车店安顿下来后,就一边架锅生火做饭,一边等候村里人来找他补水缸。那车店是民国时期遗留下来的,基本上各村都有一个,是专供来往村里公干的人食宿之所,外来公干人员来到村里后,就在车店里住下来,自行生火煮饭,拴马歇脚。不过,说是车店,其实就是一个仅有几条柱子的瓦屋。新中国成立后就没有公干的人在车店里过夜,倒是经常住过不少阉鸡阉猪补锅和收鸡毛鸭毛卖糖果饼干的。在那文化生活极度贫乏的年代,阉鸡阉猪补锅无疑也算是乡下人的一场文化盛宴。这些人在车店里开张后,操着形状怪异、村人叫不出名堂的家什,对鸡或猪什么的开膛破肚时,总会围着一群村人观看。若是在给鸡或猪做计划生育手术过程中,出现了所谓医疗事故,尤其是事故之后再出现医疗纠纷的话,也算是给村人贫乏的乡间文化生活增加了一些亮点或**。
虽然补水缸的比不上补锅的热闹,毕竟补锅的都架上炉子,把风炉拉得“呼啦啦”响,再把炉里的碎钢片烧成通红的可以流动的钢水,之后用一块垫着灰烬的布片,盛着一颗红色滚动的钢水,对准锅的豁口一只手用力紧紧压住,另一只手则拿着一支布片做成的圆棍在锅上面迅速把钢水涂平。由于钢水温度极高,布棍会“滋——”地冒出一股白烟,虽然这股白烟气味奇臭难闻,但对围观的村人来说,恐怕也是激动人心的一个小**。
补水缸不用架炉子,也不用生火,而是用钻头钻。那老人补水缸做工十分仔细,先用钻子钻孔,再用钢线把裂缝紧紧绞上,最后涂上一种黏合剂,这才算大功告成。
夜幕降临时,寒风刺骨。收工回来的村民兵排长张老伯听说村里来了一个补水缸的,正在车店里边生火做饭,边给人补水缸。张老伯顾不得歇上一口气,马上赶来车店查看补缸老人的身份证明,因无任何身份证明,张老伯就决定公事公办,叫村里两名民兵背着枪陪着他赶在天黑透前把那老人送到大队部。出发前,围观的几位老妇人见那补缸老人累了一天,又饿又累又冷,浑身虚脱得直冒冷汗,就眼圈红红地向张老伯求情说:“等他煮好粥,吃了一碗热粥再上路吧。”
“这可不行。等粥煮好了天就黑透了。公社大队规定,天黑前必须把人送到大队。”最后,补水缸的老人只好在张老伯和两位民兵的押送下,挑着瓶瓶罐罐的担子,迎着刺骨的冷风,步履踉跄地向大部队走去。
大姐害怕契婆她们赖着不走,到时被张老伯派民兵们用枪押着送往公社,这样的话,自己以后在伙伴们面前就抬不起头了。想到这里,大姐鼓起勇气,正欲问契婆为什么还不走?不料,却见契婆的眼光老是望着屋里的米坛,蜡黄疲惫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恋恋不舍的神情,还不时咂着嘴。半天,契婆支支吾吾地对大姐说,你爸爸妈妈跟我说了,你们生产队今年水稻丰收,特地叫我过来拿一坛米回去吃。
大姐一听,既然是爸爸妈妈叫她来拿的,那就让她拿吧。为了尽快能跟小伙伴们跳舞唱歌,大姐主动帮契婆把米坛里的米全部倒进她随身带来的两个黑布袋里。契婆从屋檐下找出一条扁担,挑着两袋米,正要出门,却见几个同伴站在灶房角一堆番薯旁,眼睛痴痴地盯着那堆番薯久久不肯离开。契婆犹豫了一下,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肩上的担子放下后,对大姐说,也让她们拿些番薯回去吧。
灶房角落里那堆番薯,是生产队刚刚分的,大概有百十多斤。母亲每天晚上吃完饭后,就从番薯堆里拣出小的或表皮残破的,放到大锅里煮来喂猪,同时拣一些大的洗净,第二天早上作为全家人的早饭。
大姐见契婆这么说,迟疑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契婆的几个同伴见大姐同意了,赶紧摊开随身带的布袋,争先恐后地把番薯装进袋子里,转眼间,一大堆番薯就被三人瓜分殆尽。这时,太阳完全落山,大地也都开始阴凉了,契婆她们四人或挑着或背着米和番薯,匆匆地离开了我们家。
那天晚上,爷爷和父母回来后,发现屋里的米坛里颗粒不剩,灶房角落那堆番薯也不见了踪影,起初怀疑家里的那头黑猪进来吃了,但查看地上也没有什么蛛丝马迹,这才把在外边疯玩了一天的姐姐们叫回家,沉下脸来问姐姐们怎么回事。姐姐们把契婆突然来访,送给我们粽粑叶,民兵不让她们在村里过夜,走前又用随身带的几个大布袋把家里满满一坛米和一堆番薯全部搬走等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爷爷和父母。
父母听罢,两人面面相觑,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天,父亲圆睁着眼睛,挥手狠狠扇了大姐一巴掌,骂道:“谁叫你带她去里屋找米坛?啊?”
大姐用手捂着脸“哇哇”大哭,要不是爷爷赶紧围过来拉开父亲,大姐恐怕还得挨父亲几巴掌。
父亲被爷爷拉开了,但他仍气急败坏粗着脖子大声骂道:“刚刚舂得一坛米,这是全家近半年的口粮,全都让她拿得坛里颗粒不剩,她自己拿了还不满足,还做个人情让她的几个同伴把生产队刚刚分的百十斤番薯拿得一个不留,以为我们家开粮所啊,公家的粮所还要凭米簿定额供应呢,她这么贪心,我们全家老小这回喝西北风啊,这不是成心要饿死我们一家老小吗?”
那几年,我国许多农村家家户户都缺吃短穿。虽然当时提倡:闲时吃稀,忙时吃干,干稀结合。但我们村因为年年歉收,家家户户不管是一般群众,还是政治觉悟不赖的党员,在吃饭问题上虽然也是“干稀结合”,即早餐吃“干”,午餐和晚餐吃稀,但我们吃的所谓“干货”,不过是些红薯芋头之类。母亲每天凌晨起来煮一大铁锅稀粥,大姐晚上放学回来又煮一大锅。每次需倒入两筒大米,每筒一斤,干饭需用四筒。这都是父亲严格规定,超过这个标准,就会青黄不接而四处向邻居借米过日子。有一次,大姐放学回来,见村里来了电影放映队,就自行做主到米坛里掏了四筒米来煮干饭,晚上,父亲收工回来,揭开锅盖,见一锅干饭,不由分说就一巴掌把大姐打得“哇哇”直哭。据说那天晚上,时隔了大半年才光临我们村的公社电影队放映了一个喜剧片,全场笑声雷动,但自始至终却听不到父亲和母亲的一声笑。
邻居们听到父亲的吵骂声,纷纷围拢到我们家门口看个究竟,母亲也止不住红着眼向邻居们数落契婆:“……我们什么时候见过她了?我们什么时候叫她来拿米了?”母亲越骂越气愤,越气愤就越难过,止不住边骂边哭起来。到后来,实在忍不住跑到灶房,从饭桌上拿起契婆给的那几个番桃果和那几捆粽粑叶,冲出门外,狠狠地扔到门前的水沟边,呼天抢地地骂道:“谁稀罕她这几个酸果?山上多得扎眼,谁稀罕她这几捆粽粑叶?没有米,这粽粑叶能让我们全家老小填饱肚子啊?各位叔伯婶嫂,你们给她传个话,从今往后,我们家要是还跟她这种不仁不义的人认亲戚,我们全家老小全都改姓换名……”
“骂什么骂?别在这里给我犯贱丢人!都给我闭嘴!”一直默不作声的爷爷这时突然气汹汹地冲出门外,冲着父母暴跳如雷,“我和你契叔是老同,两人都在祖宗面前发誓要有饭同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契叔每次来我们家,哪一次不是一踏进门槛,就径自走到堂屋祖宗牌位前燃上香拜上三拜?现在人家遇上青黄不接了,全家老小揭不开锅了,拿你们一坛米和百十斤番薯又怎么了?就算把全家的米和番薯全拿走了,家里不是还有四麻袋的‘二风’吗?你们倒给我讲讲,什么叫有饭同吃?什么叫有难同当?”
爷爷把父母骂得耷拉着头,无话可说。
爷爷说的“二风”,是指从“风柜”的第二道槽里流出来的秕谷。用“风柜”风谷子,颗粒饱满的谷子会自动掉入风柜的第一个槽道里,而较轻的秕谷则会掉入风柜的第二个槽道里,最轻的碎稻草和灰尘等等各种杂质则经风柜口吹走。爷爷说的四麻袋‘二风’,就是生产队前不久刚刚分配给的四麻袋秕谷。一般来说,颗粒饱满的谷子经过碾碎后,每百斤能出七十斤大米,其余的就是米糠,而秕谷经过碾碎或舂碎后,则只能筛出十斤左右颗粒破碎的米粒,因此,社员们都是把秕谷全部碾成粉末后就拿来当作猪或者鸡鸭的口粮,极少有人把其中数量极少的碎米粒筛选出来。
过后我才知道,我父母压根就没有向谁提起过什么生产队稻谷丰收的事,更没有叫谁来拿大米回去。原来,是契婆她们家青黄不接快揭不开锅了,家里的大芳小芳姐妹俩饿得嗷嗷待哺,这才顾不得脸面编出谎言来骗走了一些粮食回去解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