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守土和有责在卫国掩护下,抬着我就快冲到河边时,紧紧追在我们身后的阮小芳他们中间突然响起了一阵剧烈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以及一阵鬼哭狼嚎的叫声。我们四人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硝烟弥漫处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卫国兄弟,别怕,我们来了!”
话音未落,我们看到大卢带着一群民兵向我们快速跑来。大卢双手抱着一挺轻机枪,带领出国作战前一起到纪念塔祭拜的我们大队民兵向我们跑过来,民兵个个都端着枪,不是带有闪闪刺刀的全自动步枪,就是五六式冲锋枪。他们来到河边后,一部分人瞬即抢占有利地形,一部分人不由分说就抬起我,向前边的浮桥跑去。
事后我才知道,大卢他们接到回撤命令后,即刻率领民兵随部队班师回国。但当他们回到爱店村清点人数时,这才发现少了我们四人。
大卢急得捶胸顿足,大卢清楚地记得上级的指示,虽然我军撤军,但对于前来挑衅、骚扰的敌军,我们仍然保持自卫还击的权利,务求迅速、彻底、干净将其消灭。同时,上级要求,不许留下一个战友(民兵)的尸体在异国;不许留下一件军用物资在异国。这四个兄弟都是我在纪念塔前向各位英烈承诺要带回来的,可现在……大卢来不及多想,当即向连长报告了这一情况,并主动请求带自己排的民兵返回去接应。连长一听,当即命令把全连最好的枪支交给大卢他们。连长一再叮嘱大卢,当与敌遭遇时,务必先敌抢占有利地形,先敌开火;务必把四个民兵兄弟接应回来。
大卢接受命令后,带领队伍一路全速前进,三个多小时就赶了三十多公里的山路。快到我们守桥的那个山谷时,远远看到河面上的木桥已被炸得踪影全无,估计我们已经得到消息,炸桥后向北撤退了。大卢心里这样想,但他还不放心,命令全排民兵一路寻找我们,快到边境时,突然远远听到阮小芳叫着我的名字,这才知道我们到了边界附近,弄清敌人人数后,二十多支枪同时开火,把敌人打得屁滚尿流。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大卢不仅是排长,同时也是的舅舅,是我们大队二十五名参战民兵的生死与共的大哥,他出发前曾率我们大队全体参战民兵到位于公社附近的抗战烈士墓祭拜,他在烈士先辈面前泪流满面的许下诺言:
“诸位先辈,晚辈大卢今天率二十五个兄弟开赴前线。我大卢定要率兄弟们奋勇杀敌,以先烈为师表,报家仇,复国土,保家乡。唯愿先烈英魂佑我二十五个兄弟全部凯旋。晚辈大卢现率二十五位兄弟在这里给各位先辈叩首鞠躬了!”
大卢实在不敢愧对烈士先辈。
大街上一个个新扎的彩门,路的两旁挤满了欢迎的人群,还有从后方赶来支援的部队,走在路上稍有不慎,就会踩到别人身上。那是参战的官兵们,他们实在太累了,震天的锣鼓和鞭炮声也不能惊扰他们的美梦……
“老乡,老乡,辛苦了,给几张盾币作个纪念吧……”几个穿着还没有下过水皱巴巴的新军装,显然刚刚从后方补员赶来的新兵蛋子簇拥着我们,向我们讨要y国纸币。
喧天的锣鼓声和震耳欲聋的爆竹声,还有舞狮的鼓点一声声地撞击着耳膜。道路两边人山人海,鲜花簇簇,整个小镇沉浸在胜利的欢庆之中。
“让一让!让一让!”我听到卫国、守土和有责三人不时叫着,我们到了村边的一个禾场,那里停放着很多伤员,正等候往后方医院转移。我躺在担架上,听到远处有熟悉的银铃般的笑声,我侧过头来,清楚地看到肖梅扎着腰带,背着枪,袖上戴着一个红袖章,挎着一个诊箱正在那里忙得团团转,我想开口叫她,但动弹不了;我想告诉卫国,但我的双唇无法启动。过后我才知道,公社组织民兵到现场维护秩序,全力做好后勤工作。肖梅第一个报名来了。
躺在担架上的我下意识地伸手摸摸衣袋,一路碰撞叮当响的各类弹壳还在。我记得给三弟的承诺,我要带给他一大堆“兵码”。在生与死的边缘来回挣扎的我虽然神志不清,但我想到了我身上的兵码,有半自动步枪的,还有冲锋枪、轻机枪和手枪的,这些兵码足可让我的弟弟们在同伴中显摆一两年。
“我们不要全部上交手榴弹,留几枚我们以后到河里炸鱼。”卫国抬着我,叮嘱守土。
“我也要私藏一些兵码,有空我们去水库打水鸟……”
从谅山附近一路马不停蹄跑回到宁明县爱店村,我一来流血过多,二来数日来粒米不进,本来已经虚弱得奄奄一息,踏上祖国大地后全身放松,竟神志不清起来,不断出现各种幻觉。我预感到我十七岁的生命即将结束,但我脸上却露出了宽慰的笑容。故乡的炊烟又袅袅升起,晚归的牧童又吹响了悠扬清亮的笛声。战斗中我曾经如何地勇敢如何地坚强,此刻,内心却充满了对父母、对亲人的无限思念,对那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无限眷恋……在生与死的十字路口,处处都有为我走过奈何桥点着一盏盏回家的灯!虽然那个家冰冷,无边无际,无始无终,没有一起长大的玩伴,没有鸡犬相闻,我却遥遥地看到了故乡碧绿的稻浪,看到金灿灿的油菜花和绚丽多姿的野山茶,看到了那清澈透明、缓缓流淌的小河……中秋节母亲自己做的月饼,还有二姐……我不再怨恨二姐,甚至倍加思念她,我很想在二姐出嫁前,亲自向她表达我的愧疚,我应该帮她养蚕,跟几个弟弟一起帮她剥蚕茧,卖了蚕丝给她置一把出嫁时的大黑伞……
哥们,我不是诗人,切切不要认为我在此故弄高雅,我只不过把我当时的散漫的思绪如实记录下来罢了。如果你经历过生与死的反复挣扎,你就会知道人在弥留之际真实的想法。在生死之间,我的思绪一忽儿东,一忽儿西,一忽儿对未来的憧憬,一忽儿对往事的追忆。虽然破碎零乱,但还没有完全散开,思念父母,思念亲人,思念故乡……我笑得热泪涟涟,毕竟我已回到了祖国,就算死,也长眠在祖国的青山里,每年在幡帐翻飞哭声满坡的农历三月三,也能听到亲人们深切的呼唤。
我躺在担架上,艰难地转动着眼珠,我在寻找祖国边关线上哪一处更高的山冈可以作为来生把守的制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