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杳的阵营中,文戚已经离开很久了,营帐外响起了战士们操练的声音,章杳探头望向营帐外,这才恍然发现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深了。
\t\t叶景莲还在他的营帐中,即便章杳不和他说话,叶景莲也有自己打法时间的方法,比如此时,他正在纸上写写画画。
\t\t“你觉得那个文戚有几成把握?”
\t\t章杳开口发问时,叶景莲手中握着毛笔,拳头上沾着墨渍,他忘乎所以地伸手擦汗,几下便把自己擦成了个大花脸,头也不抬道:“杳哥,现在我们不急着回叶家了吧?”
\t\t叶景莲不喜欢叶家,从他甚至不肯说是他的家这一点上便能看出来,听章杳没回应,叶景莲扬起了他那张大花脸,对着章杳道:“反正不是需要点儿时间斩草除根么?”
\t\t“你觉得文戚需要多少时间?”
\t\t叶景莲毫不在意地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t\t章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道:“他好歹也是你带来的人,你就一点都不关心他的死活?”
\t\t“蝼蚁终究只是蝼蚁,我不是佛,顾不了蝼蚁的死活。”叶景莲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轻松自在,对着章杳道:“反正他要是做不成的话,杳哥你肯定是有办法的,只是需要花点时间嘛,反正我也不想回去。”
\t\t叶景莲自顾自说了这么一番话,发觉章杳许久不回应,才看到他的脸色有点儿难看,他不关心文戚的死活,只怕章杳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道:“我娘说过,做大事的人只需要关心大事,若是每个人的死活都要念及,注定是什么都做不成的。”
\t\t说这话的时候,叶景莲挺了挺胸脯,似乎想要表现自己就是他口中那种“做大事的人”。
\t\t章杳抿着嘴唇,思索片刻道:“这话,是你娘告诉你的?”
\t\t“这个……”叶景莲犹豫了两秒,才用力点头,高声应了一声道:“是!”
\t\t章杳没有继续纠结这件事情,他指了指叶景莲的脸,“你去洗洗脸,脸都花了。”
\t\t说实话,章杳虽然只和叶君霖见过区区几面,但是他早就发现了,叶景莲和叶君霖长得并不像。
\t\t语花楼内,齐孤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烈酒在胃里灼烧,反倒驱散了心底的寒意,他觉得浑身都舒畅起来,但对面的唐鬼却仍是不说话。
\t\t“说吧,随便说点什么,”齐孤鸿轻声道:“时间不多了。”
\t\t唐鬼没应声,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后,转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刚送到嘴里便皱起眉头,又吐在了碟子中。
\t\t齐孤鸿看到菜碟上凝固的油脂,摇摇头道:“已经凉了,叫人热一热吧。”
\t\t“算了,”唐鬼摆手:“时间不多了。”
\t\t他们没时间了,端下去加热后再端上来需要不少时间,齐孤鸿恐怕等不到那时候了。
\t\t齐孤鸿望着唐鬼,总觉得他有什么话想说,但是,为什么不说?
\t\t“你放心,”齐孤鸿心中有个答案,他长出了口气,和蔼地微笑道:“我不会恨你的。”
\t\t“哈!”
\t\t这次轮到唐鬼笑出声来,他就像是看个小丑一样望着齐孤鸿,“你凭什么恨我?你又为什么恨我?”
\t\t“想让我回答你这个问题的话,你先回答我,”齐孤鸿指了指面前的酒杯,“这酒你为什么不喝?”
\t\t“因为我没有选择。”
\t\t因为没有选择,所以只能这样做,唐鬼的答案,令齐孤鸿无法反驳,而且他此时也顾不上反驳唐鬼的回答--腹内有些痛,之前以为是因空腹喝酒,但是眼下那刺痛已经变成了暗暗的绞痛。
\t\t“要怪的,是你自己,”唐鬼垂着头,虽然看起来好像是在专心地把玩手中的象牙筷,但齐孤鸿能感觉到他是不肯与自己四目相对,只有回避齐孤鸿视线的时候,他才能继续说出他想说的话,“走了就是走了,怪你还要再回来。”
\t\t“我不该恨你,你也不用怪我,要回来是我的选择,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现在,都是我自己选择的。”
\t\t齐孤鸿的声音很沉稳,并没有丝毫激动的情绪,他只是死死抓着膝盖,腹中的疼痛自他察觉不对之时到现在,已经愈演愈烈,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胀痛,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腹部扭动,伸出手刚在肚子上揉了一把,便觉得什么东西向上翻涌上来。
\t\t随着“哇”的一声,齐孤鸿遏制不住,秽物已经吐了一桌子。
\t\t一天没吃东西,齐孤鸿本以为自己吐出来的会是胃液,可是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大滩粉红色的液体。
\t\t难不成是吐血了?吐血都是武侠小说里的桥段,齐孤鸿觉得好笑,自己何必要吐血?他不觉得有什么事情让自己难过到悲痛欲绝,他只是觉得可惜,望着面前那几碟被喷溅上秽物的饭菜,摇摇头道:“真是对不住,浪费了你为我准备的这么一桌送别宴,等会儿只能让姑娘们给你换上一桌再来下酒了。”
\t\t每个人在世间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其他人就只能相伴一程,不管是五年十年,但终究,也只能算是相伴一程,注定总要分别。
\t\t齐孤鸿应该感谢,感谢唐忌夜陪自己长大,感谢唐鬼送自己离开。
\t\t腹痛并未就此停下,反倒疼得越发放肆,齐孤鸿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撑着桌面,以此才没有倒下去。
\t\t不知道是不是因疼痛带来的幻觉,齐孤鸿听到旁边的唐鬼终于开口说了句话。
\t\t“你本是早就该死了的人。”
\t\t对啊,齐家灭门的时候自己就该死了,凭着百无一用的自己,凭什么苟活多年?齐孤鸿对这一点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他只是竭力凝聚着视线看着桌上的那一滩秽物。
\t\t本来只是想随便看点什么来吸引齐孤鸿的注意力,他知道自己的脑袋有点儿乱了,总觉得那疼痛随时会让他昏厥过去。
\t\t但也是在这时,齐孤鸿看到那一滩秽物中有什么东西在动。
\t\t那是一些细小的粉红色的东西,起初齐孤鸿以为是血丝,现在才看出来那并不是,而是一些好像肉丝、肠子一样的东西,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正在秽物之中蠕动着。
\t\t“这个,就是蛇蛊吧?”齐孤鸿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筷子夹住一根蠕动着的小蛇,“你以齐家的蛊门,送齐家人上路,也是算是做的圆满。”
\t\t“是吧,”唐鬼没理会齐孤鸿后面的感慨,而是凑近过去端详着那小蛇,仔细辨认之后才格外认真地点点头回答道:“的确是蛇蛊不假。”
\t\t“下在酒里,蛊发不治的速度也最快,对吧?”
\t\t“应该是,反正我唐家的蛊门是这样,估计你们齐家也是如此。”
\t\t齐孤鸿和唐鬼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云淡风轻的简直不像话,就好像是在聊着什么家常一般,可齐孤鸿的视线却已经模糊了。
\t\t就是在那模糊的视线之中,齐孤鸿看到坐在对面的唐鬼拿起了酒壶,他没有用酒杯,而是直接将壶嘴对准了自己的嘴巴,喉结上下滚动间,已经被他灌下了大半壶。
\t\t“我没有办法,没得可选,”唐鬼将壶中酒饮尽后才放下酒壶,心满意足地拽着袖子擦了擦嘴道:“一边是跟唐忌夜一起长大的光屁股娃娃,一边是跟着唐鬼出生入死的王八羔子们,你让我怎么选?也罢,既然我生来就和你一起,不过就是一辈子嘛,我陪你走到头便是。唔……这果然是蛇蛊。”
\t\t语花楼后厨,送酒的姑娘探头往后厨看去,想去偷看那眉清目秀的小哥,可等了一阵却找不到他的身影,倒是老鸨子催促着她给楼上添一壶酒去。
\t\t“今个儿是怎么了?不喝酒也不要姑娘陪着,”老鸨子自言自语地嘀咕一声后,对着姑娘道:“你快去再送一壶酒上去,凭着唐鬼的酒量,此时三坛五坛都该喝空了才是。”
\t\t姑娘应声端着酒壶便往楼上去,老鸨子站在楼梯下,向楼上的方向看去,刚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随之而来的便是酒壶被砸得粉粉碎的声音。
\t\t“死丫头!”老鸨子骂了一声,同时急切切地往楼上走,“就这笨手笨脚还想做头牌?等着我扣光你的月钱!”
\t\t骤然响起的惨叫声打断了老鸨子的咒骂,那尖叫令老鸨子不由得浑身一凛,脚步也就此停在了楼梯上。
\t\t稍稍回过神后,老鸨子才继续向楼上冲,一边跑一边骂道:“叫什么叫!出了人命了似的!丧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