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也羡慕过,甚至可以说到了狂热的阶段,它会让我们在某一段时期内全身上下尽皆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毛孔箕张,连眼睛都能喷射出熊熊的火焰。我以为希望来了,可若干天之后,我们乍然发现,这火焰早已熄灭,身体也疲软无力,我们又回到了曾经自由散漫浑浑噩噩茫然无措的生活。
但那个时候我们不会怀疑这一切,每次班主任邀请成绩优异的学长们来到我们班进行演讲时,即使成绩最差的学生也会卯足了精神专心致志地去聆听学长们的演讲和学习心得。班主任可谓用心良苦,她希望通过优秀的学长们的所作所为来带起一阵好好学习的风潮以期让自己的班级更加优秀,学生更加省心,那自己取得的优秀的硕果也就更加耀眼生花,使同行者们羡慕嫉妒恨别样复杂的感情在加诸其身上后又会更上层楼,或独树一帜,或鹤立鸡群。不是每一个教育工作者都无私到呕心沥血、蜡炬成灰也不去计较功名利禄的地步,至少在当今,大多数的教育工作者都会把荣誉和地位放在首位。我先暂时抛开这个不做姑论,我们回到既定的轨迹上继续铺陈。
班主任通过这种邀约优秀学生演讲的方式或者通过列举已成名的学生的例子来激励我们努力学习,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以免遗恨终身或让成功失之交臂悔不当初怎么不努力一点。这种方法确实有相当强大的激励作用,但是却有时间限制,过了那段时间,它便会自行熄灭,而且,这种方法主要是针对成绩欠佳的后进生效果比较大,但也仅仅是气氛宏大,管得了一时,尔后效果消失,如果这个时候班主任不厌其烦地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行一场这样的好学生的演讲,就变成了一种形式主义,大家听多了也就乏了,丧失了兴趣,最后依然没什么起色。这就像强心针一样,对付濒死的病人相当管用,但是其副作用也是非常强大的,所以不得不谨小慎微,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使用。而班主任这样的方法也与饮鸩止渴、茹毛饮血差不多,治标不治本,扬汤止沸,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枉费了当时的一片心机,何必呢?如果真要激励大家,必须首先要抛开成绩和考试,谈一些大家所擅长的或感兴趣的东西,对那些有特殊才能的学生提出一些中肯的建议而不是将他们死死的捆在成绩分数的砝码上,因为不是每一个学生都适合在这样的教育体制下为考试而考试的学习,单一化的择才模式只会让这个社会不断扭曲甚至变为病态的大熔炉,而练出来的也未必是金子,也有可能是炉渣。炉渣是什么?炉渣就是废材、伪才,根本称不上栋梁,有可能还会危害社会,危害社会就成了罪犯,而这一切都是我们引以为豪的教育体系所培育出来的杰作,让人哭笑不得。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是人人都知晓的道理,可是我们班主任硬是不相信自己的班上会出现奇迹,不仅是班主任,连家长都不相信自己的孩子有此能耐。如此一来,我们还是得留在象牙塔里孤独的奋战了。
那个时候我也几乎是绝望着过来的。因为我曾经的辉煌已经终结在小学时代,好学生的荣誉和头衔已经被尘封进历史,直到被父母送进了一所全市的重点中学,在这样一个高分云集的学校,我只是一粒微尘,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微尘。在这里,好学生和差生也是接考试成绩来排列的。几轮考试下来,于是乎,我也步入了差生的行列。
我发现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丧失了学习的天赋,以前很轻松就能学好的东西在这里就算我用百分之两百的精神去聆听,去揣摩,也难以领悟了。我忽然感到一阵焦躁和不安,觉得终日被阴云笼罩,看不到曙光。惶惶不可终日,在那三年里,我没有一天真正宽过心,真正快乐过。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老师说的父母所担心的如果不好好学习考不出好成绩沦落到社会的最底层,终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几乎永远也出不到头。这就是那个特殊的时期无论老师还是家长一致给我们灌输的思想和未来图景,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受到这种思想的恐吓,才惶惶不可终日硬是将这套“学而优则仕”的理论根植于心底,除了逆水行舟,逆风飞扬之外,我们再不能逾越雷池一步。
很长一段时间我会处在一种焦灼的状态,那是雾霾氤氲在我的眼前,我看不到前方到底是青草还是荒芜还是荆棘满园,只能拖着蹒跚的步履踽踽独行。
虽然我的成绩大不如前,但身上的某些光芒却依然不减从前。因为我对文学的热爱以及对朗诵的情有独钟,使我在“一?二九”诗歌朗诵的赛前竞选中大放异彩,成为全班唯一一个代表班级参加全校角逐的选手。
当时的我并不被看好,因为重点中学人才济济,加之我的各科成绩欠佳,几乎是最默默无闻最容易被忽略的那种人,理所当然的成了老师眼中可有可无的对象。这种巨大的落差感让我一度无所适从,落落寡欢,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这种不适感很快就消弭于无形了。当班主任宣布这个活动的时候,我的血液是澎湃而激烈的,我并不甘于寂寞而被忽略,我想要大家见识到一个长期蛰伏在安静环境下不愿醒来而突然一声炸响突然迸发而出的一个惊天动地光芒四射叱咋风云的我,他像战神一样傲然屹立在云层之巅,俯视苍生,睥睨天下。
我并没有去报名。我的内心正处在一种剧烈彷徨和摇撼的临界点,一边是成绩尚佳的不齿和自卑,一边是不甘自卑的激情的怂恿,我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不是怕失败,而是怕觑见别人鄙夷的嘴角和嘲弄的眼眸。
也许是天意使然,让我注定不会平凡。我的同学孙建伟推荐了我。他是我的小学同学,初中也和我在一个班,知道我曾经的辉煌也知道朗诵是我的专长,他告诉了班主任我是这次比赛的最佳人选。班主任看着我,眼里满是怀疑,分明是不屑,断然是叹息,我无计可施,尽量不去在意她的眼神,只能听之任之。在没有展示出自己实力之前,没人会相信你。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走好每一步。而且要小心翼翼,谨小慎微,不能出现一丝差错和纰漏。
班主任当时已经指定了几个人,两个女生,一个男生。两个女生分别黄晶晶和杜玉,男生就是成绩最好的王永志。两个女生成绩优异,长相甜美,仪态仪表也不错,嗓音和气势也尚好,她们两个也愿意为班级做出贡献,只是还没有拍板;王永志成绩虽好,可台风不行,走上台不是左摇右晃,就是傻笑抹鼻子结巴,逗得全班哄堂大笑,无奈之下,只得取缔。而我的无意介入,在班主任的眼里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存在,也就是替补,因为有人推荐,又不好拂逆了我的面子,只得让我当着全班的面试。
来了,我的机会终于来了。只要是我的长处,我一般不会吝惜面子在任何人面前展示,特别是在这种大众的场合,我会满心欢喜地将之作为我插翅腾飞甚至鹏程万里的最佳舞台,只有在这个舞台上尽情释放的我,才是神一般的存在。
新兴的环境会构筑一个崭新的我,它会让我的紧张感将至冰点,我一步一步步履从容地走上讲台,接过话筒,瞧了一眼台下的高朋满座,他们正睁大好奇的眼,饶有兴致地瞧着这个默默无闻的人。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偌大的空间中只剩下一颗心脏“咚咚”地整齐地跳动的声音,我轻轻地闭了闭眼,让全身的气息慢慢趋于一种与心跳一致的和谐和美满。这是一种精神境界的调试,也是一种参禅打坐的冥想主义的修炼法门。我不知道如果我这样一直闭着眼睛,在忽略了时间忽略了空间甚至忽略了一切外界事物的干扰下会不会一直闭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当我再一次睁开眼时,会不会骤然发现这个世界已不复存焉?
气息凝聚与丹田,我缓缓倾吐了胸中的一口浊气,嘴唇翕张,开始朗诵。
那是一首脍炙人口的词,岳飞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我的声音似乎从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地下钻了出来,再通过扩音器的扩散又增加了蕴含在其中的尚未破灭的力量,它们无孔不入,穿过每一个学生的毛孔、肌肤、骨骸、*、耳膜,再经墙壁反弹,来回穿梭,最终在来回的路途中耗尽了传递的能量。这一波能量消逝后,新一波的能量又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
我很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声音,自己的气势,自己所传递的能量。因为我每一次上台朗诵的时候,那无尽的能量的蓬发是源源不断的,我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天神下凡附着在我身上将我的皮囊作为暂时的居住地而假借我的嘴传达出来的一种形式,因为每当我下台之后,就感觉全身虚脱,腿软筋麻,浑身瑟缩,连走路都有些踉跄,于是我又不禁想到,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我,承受不起激情,承受不起张狂,代价便是累得够呛。
当我朗诵完毕,全班有那么五秒仍处在一种安静无声的状态,我看见大家的眼里满是震惊,连班主任的表情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难以置信。为了让大家立刻恢复正常,我立马鞠了一躬,表示感谢,当我抬起头来,便涌来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和疯狂的欢呼。
但我看到更多的还是大家眼中抑制不住的喜悦和激动。
“好好好!看不出来,看不出来,非常好,非常好……”班主任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了,而这语无伦次的声音中海夹杂着几许惭愧和感慨。
我们那组的同学更是把我捧为了神明,啧啧夸赞不说,又是零食,又是饮料,弄得我应接不暇,手忙脚乱。连连说“不用”“不用”,他们还是一个劲的塞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