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月了,漓星始终守在瑶光身边,不吃不喝也不见休息,饶是修道中人在这般情绪下也多了几分落魄与狼狈。
漓星终日一副神‘色’不振的样子,似是备受煎熬。青歌看在眼里,急在心底。是夜,青歌实在看不下去漓星那一脸憔悴的模样,硬生生将她托回了她的房中,给她下了一个催眠术才让她睡了下去。
晨曦渐‘露’,仙雾在微风的轻拂下滚来滚去,琴州洋溢在淡薄的仙雾下,似是被妙笔随意挥洒而出,浑然一体,幻美绝伦。可此刻在这幻美的仙境里,整个琴州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投到了瑶光房中,落在他身上,静谧而安详。青歌一个人趴在竹桌上,许是这些日子过得甚是疲累,她已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过去。
一阵微风吹过,青歌被惊醒,‘迷’糊地睁眼,看了一眼躺在仙台上的那青年,面‘色’一变,望向男子的眼底带着不可置信的震惊。
“漓星……”
被这声音一惊,睡梦中‘迷’‘迷’糊糊的漓星倏地起身,来不及细想便匆匆忙忙的向瑶光房中跑了去。
迎面撞上青歌惊讶中微带无奈的目光,她不由自主凝住了脚步,眸光落在白‘玉’仙台上,身子陡然僵住,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白‘玉’仙台上,青袍男子神态安详,面容一如往昔般芳华浊世,但那双素白的手已渐渐变得枯槁……甚至那一头漆黑云发也在慢慢的变为雪白之‘色’,眼一闭一睁之间白发便又多了一缕。
两个多月了,你真的要离开了吗?
天人五衰之象已经慢慢出现,即便这个过程因为炎火的封印,变化的有些缓慢,但谁都知道,若是继续下去,三月之期还未到,那副躯体也会灰飞烟灭,完全回归虚无。
而她……便真的只能看着瑶光静静的、一点一点的化为虚无!
青歌的手掌压在了面前‘女’子的肩上,微微用力,轻声叹息道:“修道中人一旦生出白发,便是天人五衰之象,他……回不来了!”
漓星底下了头,扎进掌心的指尖几度松开,最后还是缓缓握紧,神情却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一旦瑶光灰飞烟灭、神魂回归虚无,那么他堕不了九幽也入不了轮回,等待他的只有回归天地,以自身本源供养天地一途,不论千世万世,世间再无瑶光。
至那时,即便是造化本源重现也于事无补。
漓星,你还不明白吗?一旦瑶光走了,这茫茫三界、亿万生灵,于你便再也没有半分干系了!
漓星兀然抬头,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坚定,墨黑的眸子里甚至染上了几许微不可见的煞气,她长吐一口气,缓缓走到仙台边,一双眼一如往昔般温柔地望着那个青年,亘古未变。
心下定了注意,她那么久以来慌‘乱’而绝望、飘摇不定的心绪一下子就沉稳了起来,犹如九天磐石一般纹丝不动。
“青歌,你留在这里帮我照顾他,我去一趟仙界。”漓星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她的语调很轻,却重重地落在了青歌耳里。青歌微微一愣,急忙拉住了漓星:“你疯了,一旦今日你行了此举,日后定然不容于三界,等着你的不是仙界斩妖台,便是妖族无量血海之地,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简单的三个字自她‘唇’中传出,轻轻淡淡,却偏偏又分外厚重坚决,仿似没有一丝顾忌一般。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行此法?”
看到青歌担忧的面容,漓星垂下了眼,“我自问不畏世人如何待我,自身‘性’命亦可相轻,若能以我一命换回瑶光的生,定然毫不犹豫。可现下……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青歌摇了摇头,眼底满是不赞同和不可能:“即便你顺利拿到仙主印和妖主印,可魔界早已被众仙封闭,以你的修为根本进不去,又如何拿得了魔主印?”
“这却不难,”漓星摇了摇头,言辞笃定,“炎火曾言,三件神物原本一体,只要拿到仙主印和妖主印,魔主印便会自动归位,功德丰碑亦会随之出现。”
青歌看她眼里的神采神便知道她的决心已下,扳过她的脸,让她看着那个沉睡的青年,语重心长的道:“你要知道,瑶光滞留人间千多年、奔走三界,便是为了三界安宁。如今你行此法,造成的后果远比妖皇祸‘乱’三界要严重得多,即便你复生了瑶光,待他醒来,你又如何面对于他?一旦最后刀剑相向,你此举可还值得?”
漓星‘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浅笑,拉下了落在肩上的手,眼底的坚决理智未曾稍改,“‘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很多事也没有那么多的理由,想了便去做了,如此而已!’青歌,这句话是你说的,难道你忘了不成?”
青歌微微一愣,便笑了起来,“真是拿你没办法,这般执着,真不知是好是坏?”似是叹息,又似是玩笑,但眼底的神情却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三日之后,仙界会在八重天召开瑶池盛会,九重天宫的防卫必然松懈,可如今妖族异动,一重天必定守卫森严。而妖皇近日一直在祁禹城妖军大营,没有妖皇坐镇,进入妖皇宫也不是什么难事。”
青歌轻叹了口气,目光微凝,似是已暗下决心,“你刚晋位妖君,突破仙界重重防卫仍是有些捉襟见肘。再者,你即为妖族,由你去妖皇宫为好。仙界……便由我替你跑一趟。”
漓星一愣,摇了摇头:“此事干系甚大,万不能将你牵扯进来,其中因果,便由我一人承担便好。”
“漓星……”青歌摆了摆手,神情凝住,“我青歌活了数万载,本就是个清冷倨傲的‘性’子,能有你这么一个对得上胃口的朋友,是我三生有幸。”
散于双肩上的长发随风飘洒,眼‘波’流转,意态张扬,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浓浓煞气竟是分外凛冽。
漓星微微一顿,方才想起青歌妖君的盛名,立时便笑了起来,惨淡的面容瞬间变得温和如‘玉’,轻盈空灵。
“好。”
漓星的目光落在青歌面上,温润的眼眸一如往昔宁静柔和,‘唇’角浮着薄薄的微笑,世间芳华一时尽失,好似便连萦绕心头的不安思绪也被驱散了开来。
青歌跟着一笑,凌厉之气瞬间消失,又恢复了月白风清的样子,“事不宜迟,便由我去仙界。此外,那妖主印应当在妖皇宫中,虽无妖皇坐镇,但你行事仍需小心。”
“还是我去仙界为好。”漓星微微摇了摇头,手掌轻抬间,一块‘玉’牌霍然现于掌中,“昔日瑶光将此‘玉’牌‘交’予我,我便可借它于瞬息之间进入云霄殿。此外,我亦可使仙主印自动入我体内。”
“竟有这等事?这却是为何?”听到这么离奇的说法,青歌不由有些讶然。
漓星眸‘色’幽深,沉思了片刻:“此中原由,我也不甚清楚,但我体内确实身怀仙力。”
青歌听了这句话,一时并没有急着反应,想起昔日在极北之地时,漓星身上发出的仙力,眉头蹙得更深了:“仙妖同修,这可是三界头一份。”
许是想到了什么,青歌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耸了耸肩,扁着嘴道:“想来是天意如此,我等二人,可要搅得三界人间不得安宁了。”
“你们且安心行事,魔界虽被仙界众仙封闭,但不过百个年头,倒也无甚大碍。至于九幽,我可暂且将其镇压,如此,人间的安危便也无虞。”
还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漓星二人微微一愣,眼底的惊喜之意不言而喻,炎火到底还是出手了!
“如此,可就无甚后顾之忧了。”青歌忖掌一笑,“那我便先回妖界,只是你去仙界也要小心。”
见得漓星投出了一个安心的眼神,青歌当下不再多言,化为一道流光直奔妖界而去。
漓星转过身,日头刚落,琴州万丈霞光,芳草萋萋,浮沉摇曳。
院中一桌一椅,一草一木皆是瑶光亲手所布,静谧舒适。
她静静抬首,望着晕红日头下的樱‘花’树,似是看见瑶光此刻端坐在樱‘花’树下抚琴奏曲,粉红的樱‘花’随着琴声舞动飞扬,树下的男子眉眼安然,芳华绝世。
“漓星,你奏一曲如何?”
漓星抬步‘欲’出,只那青‘色’的身影却缓缓消失了。
她僵硬地转过身子,目光落在仙台上,紧抿着嘴‘唇’,‘唇’边浅浅的笑容,勾勒出坚毅的弧度。
瑶光,九州八荒,这世间有你便好!
百年而已,你还有千年万年,一定可以看到三界安乐的那一天。
漓星出了房‘门’,步至院中,四下打量了一遍,如往常般朝着虚空道:“烦请前辈再此照顾于他,等我们回来。”
炎火躺在一片绿地之中,嘴里叼着根青草,翘着一条‘腿’,面上挂着悠然散漫的笑容,望着消失在天际的紫‘色’身影,眉间不由略略一蹙,身形一闪便回到了院中。
炎火缓缓走进屋里,看着那个躺在白‘玉’仙台上的男子,低喃道:“她这一去,日后定然难容于三界,苦心孤诣做下这一切,到最后发现竟是和她预想的不同,你让她该如何接受?你到底……”
炎火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怔怔地看了青年半响,才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便走了出去。
天‘阴’沉了下来,天黑,海水也黑,琴州落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仙台上的男子置身于昏暗的光亮中,沉睡的身影淡漠一切,就好像再也醒不过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