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茌茌,从前是史部尚书家的小女儿,深得爹爹疼爱。
后来,我喜欢上了年生,可我爹爹十分介意年生的身份与背景,死活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没办法,我也不是杜丽娘,只好同年生破釜沉舟一同私奔了。
私奔那一年,秣陵关的杏花开得可美了。我们便在秣陵关外搭建了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屋。
五月初七,是年生选的好日子,他说要在这一日迎娶我。我很开心,即便没有亲人的祝福和大喜红袍。
我的女工不错,便为自己做了一身红装。年生说,他不想委屈了我,便特地跑去镇上买一些置办的东西。
可见,我与年生并没有什么缘分,就在这大喜之日,我俩这对苦命鸳鸯,还没有好好享受洞房花烛夜,就齐双双跑到阎王殿里报道了。
我到了阎王殿,阎王说我克父,克夫,又克子。原来,我从家里出来以后,我那将我捧在手心的爹爹没承受住,一下子也嗝屁了。年生在回来的路上,被土匪给遇上,活生生给杀了。而我,也是到了阎王殿才晓得,原来我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我晓得以后,难受得连眼泪都落不下来。
阎王说,按照我这样的,得受刑,刑满了才可以去投胎。
我不晓得要受什么刑罚,但从前听哥哥说的牢狱中的刑罚,应当很是吓人。
可,人人都因为我而死,我确实应该受罚。
诚然我害怕的紧,但实际上也并没有那么可怖,我不过是被派去煮孟婆汤,只是得煮一百年才能算完成任务。
冥界的奈何桥下有一条忘川河,里头有无数的水鬼。每一次看到新鲜的鬼魂,他们都兴奋地不行,企图拖下一个两个,成为和他们一样的。
我问孟婆,他们为什么不去投胎。
孟婆森森一笑,“到了这里的鬼魂就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喝下孟婆汤,忘了一切去投胎。一条是跳下奈何桥,从此以后成为水鬼,直到他们等的人认出他们了,他们才可以出来。可,那是不可能的,这忘川水忘川水,既然叫做忘川,自然是忘了前程往事。日复一日的等待,最后他们连自己要等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了。”
我抚了抚自己的额头,总觉得自己因为吸了太多孟婆汤的味道以后,近来脑子也不大好使,似乎忘了许多前尘往事的细节。我默默喊了几声年生的名字,小心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像这些水鬼一样,忘了最重要的人。我还同年生约定好了,来生要一起再做夫妻的呢。
我老老实实地煮了三十多年的孟婆汤,在第三十一年的时候,阎王爷召见我了,说我认错态度良好,打算减轻我的刑,从而树立榜样,可以让其他小鬼跟着学习。榜样不榜样另说,但阎王说从今天起,我就可以不煮汤,好投胎去了,这让我很开心。
可我不愿意那么快投胎,我还要等着和年生一道儿去投胎,但我不知道年生在哪里。只好在每天在忘川河畔等着他。
阎王说,“怕是等不到咯,赶紧去投胎吧。”
我摇了摇头,感觉那些往事我又给忘了一大半,连我是怎么死的,年生是怎么死的都不记得了。但我始终记得年生的脸,年生的名儿,还有要一道儿投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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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缘巧合,我终是有机会到了人间。我后来无数次想过要回头的,但我终究放不下年生,即便是灰飞烟灭的结局,我亦然无所畏惧的去了。
可我与年生之间是真没什么缘分,我终究没有办法与他相伴一生。在冥界这三十一年,我亲眼看见那些水鬼傻兮兮地在水里扑腾来扑腾去。我可能是他们中最幸运的一个。我不想就这样回了冥界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也不想成为一只水鬼,消退记忆。
所以,在我灰飞烟灭之际,我大胆地抱住了年生。我就要这样死得轰轰烈烈的。我还将自己的记忆全数给了他新娶的姑娘。我想,我们之间的缘分便到此结束吧,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一个叫茌茌的姑娘。但他可以有其他的妻子依然爱他。只是,对于那姑娘,我觉得有些对不住。
我灰飞烟灭以后一直都在想,戏文里的爱情果然不能成真。像杜丽娘那样,死了又能重回人间的,简直是戏话。
到如今,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模样什么状态,感觉比做鬼的时候,身子还要轻。周遭什么也没有,徒有一片漆黑,像是堕入某种虚空之中。
我大部分时间是在睡觉,小部分时间是在冥思。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又回到了冥界,天上落下密密的细雨,远处鬼火一闪一闪。我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置信这是真的。
我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就被一冰凉的手指戳了戳额头,一个阴森冰冷却又十分熟悉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茌茌姑娘,老身年级大了,这煮汤的事情还得由你担着。”
我被她戳的有些分不清神志,只得点了点头。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所不出话来,那混沌之地除了我浅薄的意识,什么都没有,我似乎都已经失去说话的能力了。
我抬眼时有些委屈,偏巧望见一张笑着的脸,但那笑容,着实给人阴冷之感。
那人伸手穿过我黑色的湿漉的头发,柔声道,“茌茌姑娘,你再熬六十九年的汤,就可去阎王那里报道,到时候,许个好胎,从头开始吧。”
我难受得眼泪落得稀里哗啦,将脸上抹着的妆都哭花了,我估计我现在都能将鬼给吓死了。
明明还是这样的阴冷的冥界,明明孟婆还是这样阴森,可我却感受到了说不出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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