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办公室里夏庭装得再镇定还是忍不住心慌,梁卓昀给他的职位下来得很快,总经理特别助理,全权代表梁卓昀。可职位终究服不了人心,也没办法让他瞬间学会如何当一个集团的决策人。摆在面前的项目书他能看出价值和风险,却难以权衡出他在数十亿的项目上签字的勇气,就好像站在一个悬崖面前,即使知道能够跳过去,也总是害怕万一跳不过去,而他面临的跳不过去受影响的不只他自己,还有整个集团,梁卓昀半生的心血。
夏庭吃完杨晋送进来的午饭连一刻也没休息地坐回了办公桌,捏着笔问杨晋,杨晋十分坦诚地回答:“我只是梁总的私人助理,梁总说你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问他。”
“嗯。”夏庭哼了一个鼻音,但是拿着手机始终拨不出去梁卓昀的号码,思来想去最后把和他隔了半个地球的梁泽宇从床上叫了起来。
“小庭,你知道现在我这边几点吗?”
“一点。”
“是凌晨一点。”
“你睡了吗?”夏庭问了一个很明显的问题,实际上他不是怕他哥睡了,是怕他哥不是一个人睡,坏了人心情。
“怎么了?四叔呢?出什么事了吗?”
梁泽宇倒是没被坏心情,反而被自己的问题吓得清醒过来,夏庭要是有什么事梁卓昀一定第一时间早解决了,哪会让夏庭半夜给他打电话,唯一的可能就是梁卓昀出事了,他立即翻身下床穿衣服。
“哥,你别急,梁叔叔没事,他把我扔在他办公室回家了。”
“嗯——”梁泽宇这一声拖得很长,长到他把夏庭这句话的意思理清了,然后突然笑起来,“那你梁叔叔的意思是你今后就是我老板了?”
“哥!”夏庭急了,不管梁卓昀怎么说,他都认为雅安集团是应该归梁泽宇的,他总归不姓梁。
“可不是,四叔他早——”梁泽宇突然顿住了话头,“算了,你还是说要我干什么吧?”
夏庭没顾上梁泽宇说了一半的话,将摆在桌上需要他签字处理的合同项目全部都一股脑地给梁泽宇说了一遍,好在他一点就透,梁泽宇没花太多时间,终于处理完后他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表示梁泽宇回来他一定要请吃饭。不过梁泽宇一点也不想吃什么饭,只想知道他四叔又是发什么神经,一把年纪总想一出是一出,最好别过几天又后悔要把人再养回象牙塔里。
被兄长认为头回出象牙塔的夏庭终于长长地呼了口气,尽职尽责地完成了杨晋给他的工作,靠着椅背放松地伸了下懒腰,脑子忽地松下来后又开始觉得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就像偷坐龙椅似的,唰地一下从坐位上弹起来滚到旁边的沙发,像有被惊吓到的哈士奇,好在整个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人。
这时桌上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来,夏庭忙坐正了自己起身去拿手机,下意识地想让自己显得成熟一点,字正腔圆地接起来。
“你好,我是夏庭。”
电话地另一头静默了片刻,突然一声笑出来,“你好,我是吴尤。”
总算不是楼下哪个变着法来找他问责或者麻烦的人,夏庭肃起的表情蓦地地松懈下来,而吴尤说路过就想跟他打个招呼,他想起头天的事便坚持地要请吴尤吃饭。
实际上他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从来没主动结交过什么朋友,不管是不想还是不会,在这方面他都是一片空白。他总认为那些身边来来去去的人终究不过是相忘于江湖的结果,谁对谁都只是红尘的过客,所以他从来不在意。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总是会明白人为什么是群居动物的道理,不过当他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却已经不知该怎么踏出第一步了,在国外两年,他连班里的同学都没有全记住。
可实际上这些人与人交际的问题做起来并没有夏庭想像的那么复杂,甚至连思考都没有哪些该说的话就自然而然地印刻在他脑海里,想不起究竟是何时懂得的,或者都是人类生存的本能。
对此夏庭并没打算深究,只是觉得吴尤是个可以交往的人,而他受人照顾理应表示感谢,于是他以为自己从来不会的事忽然之间就变得得心应手。
所以,所谓成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
或许,放弃梁卓昀也只是一念之间而已。
夏庭没有发现梁卓昀的车停在楼下,和吴尤一起上车后脱了外套,卷起休闲衬衣宽松的袖子露出手臂上裹着的纱布,吴尤往旁瞟了一眼不解地问。
“你这伤怎么越变越严重了?”
“说明你技术不好!”
吴尤半点不介意被批评专业水平,反而饶有兴致地瞥过夏庭,似笑非笑地回:“原来你也会开玩笑?”
“你怎么知道我是开玩笑,不是说的真话?”
“对于我的手上功夫我还是相当有自信的。”
夏庭略微一窘,吴尤的言外之意太过明显,又或是他听梁卓昀的流氓话听多了免不了想歪,于是不怎么自然地咳了两声把脸转向了窗外,吴尤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这样才对嘛!小朋友装什么大人!”
被吴尤一直叫小朋友夏庭倒没什么不悦,只有梁卓昀才会当他一直都是十三岁,吴尤顶多只是嘴上这么叫,心底总认为他是有能力为自己负责的成年人。而两个成年人约在一起吃饭总少不了喝两杯,夏庭的酒量又实在经不起折腾,两人吃完饭后夏庭脚下虚浮,走路踩不到准头,被吴尤半扶半抱地搂着出来。
梁卓昀的车就停在马路对面,目光刺在那两人的身上,感觉心底烧起了熊熊大火,可是他把自己憋出了内伤也忍着不动,脑子里甚至跳出了夏庭和别人睡过也不是什么坏事的想法,总不能让那小混蛋学他一直憋着吧。
这话说出来大概谁也不信,这些年梁卓昀确实真真正正做到最后的就只有夏庭一个,不是什么三贞九烈,只是他真的对夏庭着了魔而已,大概这世上谁也学不来那小混蛋在床上对他颐指气使的模样,而他偏偏就独嗜那一套,因此每回都等不到最后他就已经早早地让自己结束了。他也想换个人改改自己的毛病,可是到底区别在哪里最清楚的人是他自己,他自己要讳疾忌医当然谁也治不好他。
这会儿他脑子里装着一堆自己也忍不下去的臆想,却偏要自作自受地跟在吴尤的车后头,一直跟到一家酒店外停下来。
梁卓昀眼睁睁地看着吴尤扶着夏庭进了酒店,他一忍再忍地忍出了一身想撕天毁地的邪火,正要踹开车门出去大杀四方的时候窗玻璃突然被敲了一下,他转过头就看到何幼清的笑脸映在玻璃外,两只眼睛眯起来的样子尤其像夏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