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过,吹下几片白瓣,梨花落入茶盏中,摇摇晃晃,激起阵阵涟漪。
司马炎端起茶盏,悠哉悠哉地押了口,便听得身侧的沈复道:“那风神医不会真回去了吧?”
方才还能听见那老头儿的大声嚷嚷,现在倒好,都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一点声息都没有。
“来了!”司马炎放下茶盏,起身理了理衣袍,抬脚迎了上去。
须臾,角落处行出二人。
“大将军这是来背老夫呢?”风神医捋着发白的胡子,一双眼睛笑眯着,宛如一个慈祥的长者。
长青见状,只觉汗流得更厉害了。
“是。”司马炎颔首,缓步上前,半弯下身子。
风神医手脚并用地攀了上去,掩唇打了个哈欠,继续方才没抱怨完的话:“我说司马大将军,你能不能换个时辰来?嘴上说着体谅我这把老骨头,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
“有劳风神医了,事成之后,轶丞必有重谢。”司马炎恭敬道。
见风神医将架子摆得十成十的,沈复一面揉着脑袋一面抬脚跟了上去。
“重谢?”风神医哼了声:“司马大将军拿什么来谢老夫?老夫就好宁王府里的地。”
“神医若是喜欢,轶丞可以为神医买一方宅子。”司马炎诚挚道。
“老夫说了,老夫就好宁王府里的地。”风神医从鼻腔中发出不屑的哼声:“老夫缺那点买宅子的银钱?还用得着你小子来给老夫买?”
“风神医!”沈复觉得,他迟早能被这个狂妄的老头儿给气死。
不久仗着有点医术吗,恃才傲物也没他这样的,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是在下愚昧,用这阿堵物亵渎了神医。”相较于沈复的气恼,司马炎则尤为平静。
世人皆道风神医脾气古怪,能请到风神医他已是万般欣喜,至于这一点小脾气,他还是能受的。
“你小子别再来第三回就是。”风神医起床气大得很,哪怕方被宋轶丞安抚了,他依旧跟吃了枪药似的:“要不是老夫方才叫宁王殿下给框了,说什么也不跟你们出来。”
说到这,他兀地笑了:“什么心病心药,什么疑难病症,简直荒谬。”
虽然叫宋轶丞框了,风神医却不生宋轶丞的气,一来嘛,确是他的规矩有漏洞,这才叫对方钻了空子,二来嘛,对方虽然钻了空子,却叫他占了便宜。
当然,若不是宋轶丞脾气对他的胃口,行事做派也对他的胃口,他也不会搬入宁王府居住,从一个闲云野鹤变成王府里的大夫。
“神医的意思是,宁王殿下醒着?”司马炎眉头一动,一时间情绪分外复杂。
“他要不醒着老夫能来?就凭你们几个还想请动老夫?”
听到这,沈复别过脸,龇牙咧嘴好一通扭曲。
这个风神医,若不是小姐病着,他当真不想看到他。
“劳烦神医回府后替在下向宁王表达谢意。”司马炎淡淡道。
行至将军府后门,后门大开着,抬眼朝内看去,可见一黑衣男子负手立于树下。
司马炎眉头动了动,将背上的风神医放了下来。
“嘿呀,我说你小子……”
“沈复,你将神医背进去。”司马炎沉声道。
“神医,我背您。”沈复也意识到事态有些失控,当下连忙将风神医背上,也不给他谴责的机会,快步朝芳华苑方向行去。
待二人离去,司马炎这才抬脚行了进去。
树下男子缓缓转过身来,视线扫过二人离去的方向,最后定格在司马炎面上,一双鹰眼泛着森森寒光:“司马大将军。”
男子张口,声音低沉霸气,不怒自威。
“厉王殿下。”司马炎作揖行礼。
“大将军似有些紧张。”宋泽方低笑,眼神是与笑意不符的冰冷:“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轶丞不过是去求药问药,何谈亏心。”司马炎不卑不亢道。
“好一个求医问药。”宋泽方大笑,眸光倏地一沉,厉声道:“求医问药求到了宁王府上,司马炎,你到底想干什么?”
明知他和宋轶丞不合,偏偏要到宁王府求医问药,宫里那么多御医,难道还比不过风仪一个江湖郎中吗?
“下官不想做什么,下官只想医治好唯一的妹妹。”司马炎依旧不卑不亢。
“你这是在怪本王?”宋泽方拧眉,表情有些难看。
太子这招当真阴毒,这世间谁人不知司马凤霏是司马炎心头的宝,如今司马凤霏在他醉香楼失了名节,他和司马炎之间的关系,怕是难复当初。
“下官不敢!”司马炎头垂低了几分,眼中不复初时恭敬。
“司马炎,你这是不敢的样子吗?”听他一口一个“下官”,宋泽方只觉有邪火在心头乱窜,当下一摔袖子,厉声道:“司马炎,你要是真不敢,就不会跑去找老四。”
“厉王殿下,这是两码事。”司马炎冷静道。
“两码事?老四诡计多端,你就确定他在这件事里面是干净的?”宋泽方强压下心头怒气,缓步行至男子面前,手重重拍在他肩上,沉声道:“你可得想好了,这件事谁在其中获利?”
“太子和怀王。”司马炎哑声答道。
提及此二人,他不由得收紧拳头,额际青筋“突突”直跳。
“当真只有太子和老六?”宋泽方冷笑一声,眸中闪过一丝杀意:“他宁王殿下不是得了你镇南大将军的心吗,和你镇南大将军的心比起来,太子和老六所得不过是蝇头小利罢。”
闻言,司马炎抬起头来,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厉王这是在怀疑下官?”
“你敢说你的心没有动摇?”宋泽方倾身,压低声音道:“司马炎,你可得想好了,他宁王会那么好心,去帮一个敌人。”
他声音很轻很轻,有些鬼魅,妄图牵引他的神智。
“如果厉王殿下这般想,我只能告诉殿下,今夜去宁王府求医,宁王殿从头至尾不曾出现。”
“打从我回到京都以来,私下里只见过宁王一次,光明正大地行入宁王府,光明正大地行出来。。”说到这,司马炎讥嘲地勾起唇角:“厉王殿下认为,我为何不再上奏求皇上彻查,那是因为宁王殿下点醒了我。”
“殿下,你心中应当清楚,彻查到最后,就算能将太子和怀王拖下水,殿下你焉能躲过一劫?”
“堂堂厉王殿下开妓院,做皮肉生意,最后传出去,简直是贻笑大方。”
“他宁王若是真想获利,不管不问岂不是最好,最后查下来,三败俱伤!”
“……”嘴角动了动,宋泽方神情有所松动:“老四点醒了你?”
他一直以为,是司马炎顾念旧情,怕最后殃及他才最终没将此事闹大,没想到,竟是宋轶丞劝解的结果。
他宋轶丞当真那般好心,放着坐收渔翁之利的机会不要,反而去点醒司马炎,难不成,他当真想做那天衣公子,而不是柳大公子?
想到这,宋泽方有些糊涂了,莫不是这些年来他都提防错人了?
“如果不是宁王殿下提醒,下官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讨要公道。”由始至终,司马炎的表情都很冷漠,除了悲愤以外,更多的是寒心。
宛如被卖入醉春楼,他厉王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彻查,而是息事宁人,只因醉春楼是他的私产。
“司马炎……”宋泽方轻声唤道:“宛如妹妹一事……”
“宁王殿下。”司马炎拔高音量,而后抬手作揖,朝他深深鞠了一躬:“下官乏了,先行告退。”
言罢,不待男子回应便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