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想象中不一样的是，院中空落落的，莫要说酒，就连酒坛子都找不到。
赫尔利抬眼环顾四周，只在院子正中央瞧见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一阵秋风吹来，铺上一地金毯，随着秋风来的，是浓到化不开的酒香。
“坐！”宋轶丞指着落满银杏叶片的地面，随性道。
闻声，赫尔利没有应声，只是站在银杏树下，看着那一片耀眼的金黄。
须臾，她收回目光，就见空旷的院中只剩她一人。
足尖动了动，不等她找人，宋轶丞便拎着把铁铲行了出来。
在赫尔利费解的目光中，他挽起衣袖，将铁锹插入地面。
一捧捧土在铁铲的作用下翻出，堆积在金色的叶片上，生生将美感破坏殆尽。
赫尔利有些诧异地看着身着一袭白衣，仿若书中描述的谪仙般的人物挽着衣袖，在银杏树下挥汗劳作。
她眨眨眼，忽觉有些可笑，当下唇角微微扬起。
“赫尔利！”男子怨念的目光投来，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积郁在心头的郁气就此化去。
说来奇怪，眼前人似乎有一种魔力，可以轻易改变她的心情，如果今天他没有出现，或许她会在街上晃荡许久，直到夕阳西下，直到，夜色掩去她的所有愁绪。
“好了！”在女子的笑声中，宋轶丞丢开铁铲，从地里翻出一个酒坛，慢慢拍去上头的泥土。
随着酒坛的震荡，酒香越发浓郁。
赫尔利没喝过酒，对她来说，酒精误事，她需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避免自己做出傻事。只是如今闻得酒香，倒是勾起了她的一丝好奇心，想要一尝酒中滋味。
很快，酒封拍去，酒香弥漫开来。
赫尔利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就见男子手腕一转，将那黑褐色的酒坛子递到她面前。
“尝尝！”宋轶丞温和道。
手缓缓抬起，将酒坛子抱住，赫尔利心中天人交战。
“放心，这酒不上头。”似看出她的顾虑，宋轶丞徐徐道。
得了想要的回答，赫尔利仰头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宋轶丞一手扶住女子，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脊为她顺气。
“不会喝酒？”
“谁说我不会！”赫尔利言罢，深吸一口气，将酒大口灌入腹中。
辛辣的液体流入喉头，她微微拧起眉头，摇摇晃晃地朝后退去。
“赫……”
“给你！”赫尔利将酒坛朝前一递，红着张脸道：“先帮我拿着！”
宋轶丞没料到她酒量这般差，当下一手接过酒坛，一手将人扶住。
赫尔利一个踉跄，站立不稳摔入男子怀中，她难受地抬起头，冷森森的盯视着男子。
“宋轶丞！”
“怎么了？”
“扶我坐下！”赫尔利以命令的口吻道。
闻言，宋轶丞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依言将女子扶到银杏树干前坐下。
脚踩在金色的叶片上，细碎的声响落入耳中，赫尔利抬眼看着搀扶着她的男子，仰靠着树干，哑声道：“宋轶丞！”
“恩？”
“我想听你吹曲。”说到这，她垂眸看着地面上的金黄叶片，手一动，大把大把的金叶被扫开。
宋轶丞缓步行至女子身侧坐下，仰头押了口酒，忽觉一道目光刺来。
“怎么了？”
“那是我的酒！”赫尔利张着双猩红的眸子，以霸道的口吻道。
“恩？”闻言，宋轶丞眉梢一挑，将酒坛置于唇边押了口，转手递了上去：“你的！”
“……”赫尔利森森然地盯了对方半响，手缓缓抬起，按在男子的手背上：“宋轶丞！”
“恩？”
“你很不讲卫生。”
“呵！”宋轶丞低低一笑，手慢慢收了回来：“不喝罢了，我自己喝。”
“不许喝！”赫尔利强硬地按住对方的手：“我要听你吹曲，你不能喝醉了。”
闻言，宋轶丞眸中笑意愈浓，他伸出一根指头在女子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请你不要问这么白痴的问题来侮辱我的智商！”赫尔利冷冰冰地白了他一眼，脑袋一歪，一头栽入男子怀中。
她扑凌着挣扎半天，最后选择放弃，手在空中挥舞着，闷声道：“这是……一……二……三……”
说话间，她手指头一根根摆了出来：“三！”
得了回答，宋轶丞先是一愣，继而朗声大笑：“哈哈哈！”
他当真没想到，这小女子平日里看着冷冰冰的，喝醉了竟是这般有意思。
“你笑什么！”赫尔利一手拽着男子的衣领，眉头微微拧起，以命令的口吻道：“扶本少校起来。”
宋轶丞也不计较她语气问题，从善如流地将人扶起，摆正她的肩膀。
脑袋抵在银杏树树干上，赫尔利眨了眨眼睛，伸手将男子手中酒坛抢过，仰头一阵豪饮。
酒水顺着唇角溢出，打湿白色的衣领，蜿蜒着没入胸口。
辛辣的液体烧灼着喉咙，烧灼着胃部，甚至一点点烧去她脑中剩余的理智。
赫尔利缓缓扭过头，定定地看着身侧男子，哑声道：“宋轶丞，我想听你吹曲。”
不再是冰冷的语调，带着丝丝迷惘：“你的曲声能够让我静下心来。”
“这里没有适合的叶片。”宋轶丞轻声道。
闻言，赫尔利撇撇嘴，脑袋朝后仰去，抵在树干上。
秋风吹过，带来丝丝冷意，她看着金叶在天上翻涌成波涛，睫毛轻轻颤动：“你为什么跟着我？”
“只是恰好看到了你，恰好想跟上去，便跟了上去罢。”宋轶丞轻巧答道。
“我以为，我们应该是陌路人。”赫尔利平静道，声音中不带一丝情感。
“可我以为，我们已经化敌为友了。”宋轶丞温和道。
“友？”赫尔利冷笑一声，眸中闪过一抹讥嘲：“宋轶丞，我并不需要你这个朋友。”
是的，她不需要，她有莉莉丝就够了，不需要再多一个，一个能将她洞穿的朋友。
“可我需要你这个朋友。”宋轶丞声音温和依旧。
赫尔利有些诧异地偏过头，恰好对上男子清透的眸子，不等她将目光移开，男子便开口了：“能跟我说说你和宋子阳的事情吗？你和他，曾经是朋友？”
若是换做平常，赫尔利一定不会回答，可也不知是不是今天酒喝多了的缘故，她竟是开口了：“曾经是。”
末了，她又道：“后来，他窃取了我的劳动成果。”
说到这，她兀地顿住，缓缓闭上双眸。
过往的一切似走马灯在脑海一遍遍回放，将结痂的伤口划开，鲜血淋淋。
“你知道吗，我一直把他当朋友，所以才毫无保留地将知道的一切告诉他，哪怕他窃取了我的成果，夺走了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一切，我也没有说什么，只当是自己技不如人了。”
“可我没想到，我的沉默换来的是他的践踏，他踩着我爬上去，还站在高处肆无忌惮地嘲讽我。”
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只能听着那些笑声，听着那些人嘲笑她：“还说自己发现了异行星的资源呢，原来是打算抢夺蒙蒂贝文少校的功劳。”
“也亏得蒙蒂贝文少校那么相信她，这次会动作这么快，指不定是被她坑了多少次呢。”
“没办法，谁让人家命好，姓‘赫尔利’呢。”
她过往的功绩被一个个否定，被一个个剥夺，安在蒙蒂贝文的头上，而蒙蒂贝文却心安理得地接受着这一切，在别人问出这方面的问题时笑而不语，以默认的姿态面对那些风言风语。
甚至于，有些风言风语还是蒙蒂贝文自己放出去的。
宋轶丞认真地听着女子的诉说，兀地抬手，轻轻拨去她头顶的落叶：“赫尔利。”
赫尔利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两张人脸，慢慢重合在一处。
“你知道我和你与你和宋子阳之间的区别吗？”宋轶丞轻声问道。
“区别？”赫尔利半歪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人。
“区别是，你与他初识时是朋友，你与我初识时是敌人。”宋轶丞说到这，兀地笑了：“你与他相知后是敌人，你与我相知后是朋友。”
“宋轶丞，我说过，我并不需要你这个……”
“赫尔利！”宋轶丞打断她的话，柔声道：“我以为，我们以前那些不愉快已经一笔勾销了。”
“那只是你以为。”赫尔利冷声道。
哪怕酒醉，她也能维持基本的清醒和理智，维持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如果只是我以为，你就不会坐在这与我喝酒谈天了。”一手撑在女子身侧，宋轶丞缓缓拉近二人距离，气息尽数喷薄在女子面上。
四目相对，赫尔利伸手揪住男子的衣领：“宋轶丞，你别太自以为是了，你要再烦我，我就像揍宋子阳一样把你按树上打。”
“你在害怕。”宋轶丞轻声道：“那一日我们间的争吵，只是你逃离的借口。”
“宋轶丞！”
“因为我让你改变了，让你失控了，所以你才想要逃离，你根本不想融入这个世界。”
男子的声音很轻，温和，无害，却像一根针扎在赫尔利的心口，扎得她难受极了。
她胸腔剧烈起伏着，揪着男子衣领的手不断紧握，最后猛然松开。
“既然你知道我不想融入这个世界，为什么还要来纠缠我？”赫尔利烦躁地将人推开，谁知芯片却在关键时刻罢了工。
“滴滴！”
“滴滴！”
“系统故障，正在重启。”
手推在男子肩上，因为失了芯片帮助，再加上酒醉，并未将人推倒，只是给那白衣添了几分褶皱。
“可你已经在这个世界了，不是吗？”
“我迟早会离开的。”
闻言，宋轶丞心中咯噔一下，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离开？”他呐呐道。
赫尔利抬起眼皮，血光在瞳孔蔓延，她指着自己的眼睛，平静道：“我不属于这里，京都对我来说只是一个落脚的地方，要不了多久我就会离开。”
“可你还没离开，不是吗？”宋轶丞缓缓坐正身子，温和笑道：“既然还未离开，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自在些？”
“赫尔利，你绷得太紧了。”
她绷得太紧了吗？或许是吧，明明结交下宋轶丞这个朋友并没有什么害处，她却依旧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出现一丝意外。
莉莉丝回去的心已经因为司马炎动摇了，哪怕她没有宿主干扰，和宋轶丞的关系也不似莉莉丝同司马炎那般亲密，她也不敢去跨出那一步。
最重要的是，就像宋轶丞说的，他让她改变了，让她失控了，眼前的男人太危险，而她经不起变故。
“赫尔利！”
“我走了！”赫尔利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忽觉一阵天旋地转。
事物在眼前旋转，重叠，而后坍塌。
她身子晃了晃，金黄色的叶片从眼前划过，整个人向后倒去。
“赫尔利！”惊呼声传入耳中，她眉头动了动，艰难地撑开眼皮。
“赫尔利，你没事吧？”宋轶丞紧张地看着怀中人，眉心微微隆起。
“困！”赫尔利含糊言罢，缓缓闭上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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