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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都已水落石出,可厅上诸人听着刘叔的哭嚎声,心里头都有些不太舒服。

陆平川蹙了蹙眉,挥挥手,不一会儿就有人把绑着的刘叔给脱了下去。

王恒之想了想,便斟酌着开口道:“既然账册已经找到了,那么我便先去理一理这账册,待吴御史来了也好有个交代。薛县丞一心为公,这薛府上的后事还望陆侯爷能帮把手。最要紧的是,幕后之人怕是不会轻易罢休,还请陆侯爷多留心府上之事。”

陆平川因着昨夜之事,心中思绪复杂,心潮频起,本就一夜没睡,今日早上起来又很是折腾了一番,听到这话不免就冷了脸,那张略显得苍白的面庞仿佛染了寒霜,似鹭鸟的白羽,冷飕飕的白。

他抬起那双凌厉的凤眸,几乎想要开口骂人了:王恒之自己揽了大功,这种鸡零狗碎的事情,倒是还记得起来要推给他。难不成真当他是什么专门收垃圾管破烂的了?

只是,看着站在一边的谢晚春,陆平川到底还是忍了口气,沉下声道:“我让人备了午膳,迟些一起吃用吧?”他虽和王恒之说着话,目光却隐约落在谢晚春身上,似有几分深意。

谢晚春一脸无辜,轻轻的眨了眨眼睛,纤长乌黑的眼睫上下飞扬,秀美白皙的面庞好似雪白的玉簪花,不染半点颜色。她是绝对不会去和陆平川相认的——这种事情虽先开口谁就输了,反正她打死也不认。

陆平川好似被人当胸打了一拳,几欲呕出血来,暗自咬牙。

王恒之似也觉察到了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他神色淡淡,很冷静的应了一句:“不必了,依着陆侯爷早上准备的膳食,这午膳大约也不合胃口。正所谓‘小人肥口,君子肥身’,既是出门在外,陆侯也且注意些吧。”

“小人肥口,君子肥身”出自《增广贤文》,意为小人追求口腹之欲而君子却追求修身。

陆平川自是听出了王恒之这是拐着弯骂他“小人”,陆平川憋了一上午的火早已忍耐不住,几乎立马就想要挽起袖子和王恒之战刀真枪的打一架。

就在这时候,谢晚春忽而咳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道:“你们继续谈,我忽然记起来早上忘了给王八八换水,我先回去了......”

说罢,谢晚春便头也不回的抬脚出了门槛,鬓角插着的那支是石榴花样式的红宝石簪子在日光下珠光耀目,衬得她一头堆云般的乌发黑得仿佛鸦羽。她今日穿了一身大红羽纱绣遍地洒金牡丹花的长袄,素白的裙裾随着她轻盈的步履轻轻一动,银线绣出的暗纹犹如流水一般活了过来,潺潺而动,尽态极妍。

王恒之看着谢晚春背影渐去,这才沉下声与陆平川道:“陆侯态度如此反复,忽冷忽热,未免有失君子风范。再者晚春如今已为王家妇,哪怕是为了她的声誉,陆侯也更该自重才是。”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一双黑眸直视陆平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陆平川琢磨着这话,立刻就明白过来了:王恒之以为他态度反复是想要吊着谢晚春不放,玩弄谢晚春的感情。

也是,如今这天上地下,大约也只有他和谢池春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平川憋了半天的火忽然无声无息的就灭了,情不自禁的弯了弯唇角,挑了长眉,露出极其罕见的笑容,凤眸潋滟,神容犹如秋水长剑,极美极锋利。

这一刻的陆平川就像是每一个独揣秘密的顽童一般,既有得意又有窃喜,面上却还是故作风轻云淡的说了一句:“王大人想多了。”说罢,他低了头,从容自若的掸了掸袖子,满面微笑的抬步往外走去,把王恒之甩在了后面。

他出门时微微扬了头,正好能看见灰黑色的屋檐小角犹如流水一般滑落下来的阳光,仿佛飞溅起水花一般在空中展开一团一团透白染金的花苞,透明的花瓣一片一片的碎开来。

陆平川的心情乃是前所未有的明朗:是了,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是谁在谢晚春身体里,只有我知道!这一局无论是与谁下,我都是占了先手的。

再说了,根据昨晚上锦衣卫的探听,王恒之和谢晚春可是同房分床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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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县丞的死因查明白了,账册也找到了,无论是陆平川还是王恒之都多少可以安心了些,剩下的事只需等钦差来了便是。

王恒之这几日的心情却一直不大好,因为陆平川似乎非常喜欢给谢晚春送礼,名义上却只说是给人解闷——大到珠宝名器,小到草扎的蜻蜓蚱蜢,早早晚晚的往院子里送,重不重复。

可送得多了,陆平川的心思,有心人多少也能摸着一点,只是碍于他素日的脾气不敢讲罢了。

谢晚春收礼的态度倒是十分自然,太过贵重的退回去,不喜欢的退回去,只把喜欢并且新奇的收下,偶尔还送点儿回礼过去。

这般一来,王恒之的心情就越发的糟糕起来了。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这般自己为何这般不高兴,心里想出几个理由来却又一个一个的驳了。

这糟糕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七月初。

王恒之傍晚时候,坐在窗边看书的时候,忽而见着有东西从窗外被丢进来,他不自觉的伸手一抓,看清了手中的东西后不觉就抿了抿唇,黑眸里隐约显出几分微不可查的笑意来。

那是个新鲜的红桃,抓在手里软绵绵的,甚至能感觉到内中的软肉和甜汁。

谢晚春笑盈盈的立在窗边,手里也拿了一个桃子,嘴里玩笑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你该回个李子给我才是。”她语声清脆甜软,就像是手中的红桃一般。

天边的余晖徐徐照在她宣纸一般白且薄的面庞上,仿佛是胭脂不知不觉落在上面,溶开明艳的色泽。她抬眼望来,乌黑的眉睫不觉扬着,一双眸子犹如秋水一般明澈,乌黑的瞳仁似染了一层薄薄的金边,似是浸在水银里的黑水晶,极是动人。

王恒之糟糕了许多天的心情不知怎的竟是好了一些,不由得应了一句:“下回补给你。”

谢晚春也不在意,很快便扬起下巴:“书有什么好看的?今日七夕,你很该陪我出去逛逛呢。”

王恒之垂了眼,修长的手指仍旧按在书上,仍旧有几分沉吟。

谢晚春却徐徐加了一句:“听陆侯说,稻县的七夕晚上格外热闹,有很多新奇的东西,你若是不去,我便去找......”

还没等谢晚春把“陆平川”的名字念出来,王恒之已经合上书页,打断她的话:“我去。”

谢晚春终于高兴了,等王恒之出了门便上前挽住他,又道:“街上有卖面具的,等会儿我们也买两个。”

王恒之大觉后悔可也不好甩开人,只得揉了揉额角,应一句:“随你。”想了想,便又把谢晚春的挽在手臂上的手给拉了下来,牵在手里,掌心相贴,十指交握。

谢晚春哼了一声,用力摇了摇王恒之的手。

王恒之只得又抓紧了些,只觉得两人交碰在一起的指腹、掌心皆是滚烫且灼热,烧得一只手麻麻痒痒。

他们二人牵着手到了街头,没走几步,果是看见了谢晚春口中那个卖面具的货郎。

那年轻的货郎生得竹竿似的高瘦,手上和身上都提着好些颜色各异的面具,或是纸做的或是木做的,边上围着不少人,左右招呼着,显是生意极好。

谢晚春拉着王恒之过去,手里拿着几个十二生肖的纸面具一个个看过去,嘴里问了一句:“这些都是旧花样了,今日七夕,可有应景的?”

那货郎听着这悦耳的声音,抬头一看不由呆怔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的道:“有有有!”他匆匆忙忙从最上头拿下几个面具,殷勤小心的递过去,“夫人且看,这里有牛郎、织女、还有老牛的面具.......七仙女的也都是备齐了的。“

谢晚春犹如玉雕的长指徐徐的在这些面具上面掠过,看上去几乎比面具上糊的纸还要的透白,她挑了一会儿,颇有几分犹豫,便又叫了王恒之来看:“要不我们一个织女,一个牛郎?”

王恒之扫了眼,虽觉得这面具有些粗糙但也算是新奇,便点了点头:“也好。”

那货郎笑嘻嘻的奉承着他们:“我再没见过您两位更登对的了,一站这儿,我这儿都亮堂起来了,眼睛差点都不敢眨。可不就是像牛郎织女一样,天造地设的一对!”

谢晚春丢给他一块碎银,颊边梨涡浅浅,嘴上却道:“可不敢当,牛郎织女一年一会,我和我家相公还要朝朝暮暮呢。”

货郎忙着低头找钱,谢晚春却直接带上了牛郎的面具,然后动作迅速的把织女的面具丢给了边上的王恒之,拉着人便往街里面去。

王恒之手里拿着面具,耳尖微微有些红,压低声音道:“这是织女的。”

“是啊。”谢晚春带着牛郎的面具抓过头来,笑着道,“牛郎是孤儿,织女是天上仙女儿,可不就跟我们似的?幸好我运气好,不必去偷你的衣衫。”

王恒之只觉得心头一软一热,没等他回过神来,那个织女的面具就已经被谢晚春扣在了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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