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家禾的沉默,家欣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反复叮嘱她切莫让伤口碰到水,然后才起身回房。
家欣前脚刚走,紫草后脚就摸进屋来,一脸花容失色的对家禾开口道:“姑娘,您跟表少爷说什么了?我方才进来的时候正好被他堵在门口,啧啧……我还没见过他脸色这么难看呢。”
“怎么?他为难你了?”家禾挑眉,眸光也甚为复杂。
“那倒没有,只是堵着我说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话。”紫草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啧啧,当时秦显那个眼神,跟活生生要吃了她似的。
“他说什么了?”家禾淡定如初,只听紫草支支吾吾道:“他……他说的文……文绉绉的,我也听不大懂……”
“少废话,他到底说什么了!”
一记冷冷的眼刀飞来的,紫草艰难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坦白道:“反……反正归根究底那意思就是绝不会让您得逞的!”
“不让我得逞?”家禾轻声重复了一遍,清秀的容颜终于有了些许情绪。
“看来……还是被看穿了。”言罢,她敛眸看向地面,实现最终落在了紫草青花色的布鞋上。一瞬间同秦显粉底皂色缎面的长靴重叠,仿佛那人就站在自己面前,迟迟不肯离去。
“姑娘是说什么被看穿了,您跟表少爷撒谎了?”紫草一副狗腿的表情,要知道于她而言,能让那个自小就在文府横行霸道的腹黑表少爷吃瘪,自家姑娘可算得上是大师级的人物了!
崇拜之情如滔滔江水般涌向紫草,就差当场跪倒在地并附上一句:“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家禾自动无视了她兴奋的目光,淡然答道:“撒谎到不至于。只是说了几句重话,他就受不了了。”
“几句重话?姑娘您应当知道,表少爷自幼可是被老太太和姑奶奶宠大的。那可真是捧在手心儿怕碰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不等她说完。家禾就冷笑着打断:“正因如此,才应该挫挫他的锐气。”
“额……”紫草咬了咬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他还说了些什么?”家禾疑惑的看向她,只听她道:“其实表少爷后面还说,说要您亲自去跟她道歉,否则……否则您就别想知道甄世子要他带给您的话……”
家禾面色一僵,心中含恨骂道,秦显啊秦显。你这个混蛋居然还留了一手。难为刚刚逼得他那么急都没说出口,现在让紫草转告自己,难道是想让她去登门道歉不成?
“姑娘?姑娘?”见家禾没有反应,紫草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挥了两下,终于让她的目光有了焦距。
“您说这是表少爷在诓我们,还是确有其事呢?”紫草挠了挠头,面上写满了疑问。
家禾果断摇头,冷笑道:“无凭无据的话他肯定不会说,只是甄世子到底要转告给我何事呢。”她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决定现在此事拖一拖。看看秦显的反应。
虽说之前被家禾奚落的不轻,但秦显仍旧安心留在文府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家禾固然无奈,却也无权干涉。两个人即便是见了面也都互不言语,好像谁先开口就注定成了输家一般。
就在他们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文府又迎来了一大批客人。
这些人中有一部分如家禾所言,名义上打着帮忙修缮北苑,增加人手,实际上则是想着蹭吃蹭,又或者说是为了傍上文府这棵大树。
然而这其中,并不包括从突然从乡下老宅赶来的文六爷和五姑奶奶。
家欣得知来的一行人中有文绣,立刻欢天喜地的领着丫鬟婆子去大门口迎她。相比之下。文老太太同二房的热络不同,只是派管家不咸不淡的问候两句。至于秦姨奶奶准备的特产则早就搜刮干净,空无一物。
令家禾没有想到的是。她悄悄偷听五姑姑同母亲对话时,才了解到这回来的人本应当是文三老爷,可是谁知道关键时刻文三老爷竟突然改了主意,非要儿子和女儿替他跑这一遭,具体原因是什么,恐怕只有他本人清楚。
面对文绣的担忧和疑问,云氏想了想不确定的解释道:“也许三叔觉得自己如今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应当放手交给你还有六弟也说不准。”
“我看不像。”文绣撇了撇嘴,显然觉得文三爷不会平白无故起了退位的念头。
“这……”云氏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于是笑道:“甭管是为何,总归应当是为了你们好,据我所知,你应该还没怎么进过宁元城呢。”
“上回都是很小时候的事儿了。”文绣眯了眯眼,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那正好,就多留几日,先玩够了再说。”云氏拍了拍文绣的肩膀,一脸真诚的邀请、
“那是自然,不过具体的日程我还得去问问六哥。”文绣点头如捣蒜,也回以微笑。
家禾忍不住推开门,零落的窜进屋子里,对着文绣问道:“五姑姑,您这次来,老太太可有找您问过话?”
文绣摇了摇头:“还不曾,不过说到老太太我倒是想起来了一事,五嫂子还让我给她带东西给老太太呢。”
刁氏果然像自己想的一样不安分,家禾刚一撇嘴,就听云氏在一旁道:“莫不是给六丫头的东西?唉……说到这件事我也难做,老太太这些日子总是叨念家碧命苦,生了病母亲也不再身边,只是……我一想到五弟妹心里就堵得慌,她之前做的事儿也太令人心寒了。”
听了这话,家禾长舒一口气,还好云氏虽然是个好心的,却也不到善恶不分的地步,只要她这头咬紧了不松口,文二爷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起这个念头。
毕竟。景王这个人怕是他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即便是跟刁氏感情再深,她触犯了这样的禁忌。都会是罪无可恕。
“二嫂嫂,这其中到底是什么缘故?我在老家见到五嫂子也很是诧异。但是姨奶奶却没有要说的意思。”文绣叹息一声,眸光写满了好奇。
云氏从来不拿她当外人,便一五一十的说了,还叮嘱她切莫不要让更多的人知晓。
文绣听完倒抽一口冷气,忍不住皱起眉头:“没想到五嫂子竟是这么恶毒个人,要我看老太太也忒糊涂了些!”
“那毕竟是她亲外甥女。”云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就是这样才恨人,二哥是她的表哥。她们从小一般长大的情份,怎么还能这样陷害他,枉费二哥当初……”说到这里,文绣和家禾都是猛然一惊。
“当初?”云氏挑了挑眉,刚要追问下去,家禾连忙将身子凑过来,捂着肚子对云氏撒娇道:“娘亲,阿禾今儿早上没吃饱,肚子好饿啊,可不可以让姚嬷嬷给人家开一次小灶。”
“你啊!就是馋虫托生的!”云氏不满的戳了戳家禾还有些婴儿肥的面颊。起身就要去叫人,内室便只剩下了文绣同家禾二人。
“抱歉,我刚刚……”文绣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着家禾歉意道:“以前欣儿也提醒过我,可是刚刚我太激动,竟然给忘了。”
“没事的,五姑姑不必放在心上。”家禾叹息一声,皱着眉头忧愁的看着云氏离去的方向。
她之前曾经听过云氏在秋千架下的叹息,虽然她不一定清楚文二爷同刁氏曾经有过婚约,但是必然对他们二人的关系早有察觉,自己刚刚阻拦其实只是下意识的不想让她再回忆起过去,好再云氏也很配合。只不过……伤口即便是愈合的再好。也难保不会留下疤痕。
所以,她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挡刁氏卷土重来!
家禾打定了主意,算计好日子。让大太太的亲信看到了偷偷躲在尼姑庵避风头的魏姨娘。得知了魏姨娘未死的消息,长房果然炸了锅,原本对老太太俯首帖耳的大太太一改之前的态度,明着暗着给老太太下起绊子,两个人你算计我我算计你,一时间竟是难分高下。文大爷在病中,早已无心此事,而文二爷忙着修缮接驾用的別苑,更是无暇顾及。
家欣家禾乐得坐山观虎斗,顺便将白芨骗来的银票兑现,一部分入股云二舅的生意,另一部则被收了起来。
家禾小日子正过得舒心,却不料秦显突然找上了门。
等了快半月,也不见这丫头负荆请罪,秦显终于按捺不住,先动身来找家禾。只是这一回,来的却并不止她一个。
看着面前仍旧余怒未消的秦显,家禾淡定自若的让紫草去沏了一杯茶,淡淡的茶香萦绕在空气中,对面的之人紧缩的眉头却没有半点要舒展开的意思。
“不知表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家禾好整以暇的望着他,面不改色。
“不是我要找你,而是甄世子送来的人到了。”秦显一动不动的盯着家禾,眸光中复杂的神色让家禾暗自惊心。
“送来的人?”家禾正一头雾水,猛然想起自己上次随口说了一句,想托甄琢帮她寻找一个武生。
心脏忍不住剧烈的跳动起来。
师傅……
她在心中忍不住默念起那个许久都不曾提及的称谓,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七妹妹?”秦显惊诧的看着家禾泛红的眼眶,忍不住咋舌,旋即眉峰皱的更紧,不过是个戏子而已,怎么会引起七妹妹这么大的反应?秦显一边嘀咕着一边听家禾急切的问道。
“表哥,他人现在在哪儿?”
秦显狐疑的瞟了她一眼,故意放慢了语速答道:“在二门外候着,怎么?你同他有什么渊源?”
家禾自知不能实话实说,只好解释道:“渊源谈不上,只是上回去乡下老宅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些麻烦,多亏了这位大哥。”
“哦?”秦显显然对这话的可信度十分质疑,“甄琢那厮把人交给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一定是说此人是送来教我习武的吧?”听到秦显的问话。家禾面不改色,镇定自若的回答。
“没错,不过我悄悄调查了一番。这人的出身是个戏子,根本不是什么习武的镖师!”
家禾早就猜到秦显一定会调查这人的身份。庆幸自己没有编瞎话来敷衍他,只是心中有些愤愤不平:“戏子又如何,依表哥的意思,这戏子难道就不能教人武功了?”
“你……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显见她对自己发火,又是无奈又觉得委屈,不甘心道:“我是怕此人来路不明,有心利用你!”
虽然知道他是好心,但家禾还是有些不大舒服。只好冷着脸回道:“表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此人身家清白,绝不会像你所说是工于心计之人,废话少说,表哥既然将人带来了,还是让我去见见吧。”
秦显拗不过她,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二门外头,文府的小厮对着一身褴褛一动不动的男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听着耳边时不时传来的嘲笑之音,男人忍不住怒火中烧。但一想到自己打输的赌约,又只能继续忍气吞声。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男人狐疑的将头抬起循声望去,只见视线之中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高的正是之前同白衣男人接手了自己的秦公子,至于另外一个较矮的身影……
男人眯了眯眼睛,居然……居然是个小女孩?!
此时此刻,家禾也遥遥的望见了男人,没有了记忆力乱糟糟的大胡子,整张脸明显要青涩几分,棱角分明的轮廓和健康古铜色的肌肤,让她的心跳愈发加快。
师傅……这个称谓哽咽在喉头。家禾泛红的眼眶还是忍不住落下一滴泪来。
她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入到旁边密切关注自己的秦显眼中,秦显眨了眨星眸。确认刚刚并不是自己眼花。
奇怪,不过是一个戏子。怎么也能让阿禾这丫头反应如此之大?
男人等了半天,见出来的这样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忍不住破口大骂:“我去你奶|奶的玉大头,竟然找这样一个小丫头来羞辱我!我告诉你士可杀不可辱,老子就是死了,做鬼也……”
秦显见他口无遮拦,立刻飞身而来,抬手封住了他的哑穴,看的家禾面色顿时一黑。
“表哥你这是做什么!”家禾连忙疾步走走近,这才发现男人衣衫褴褛,布料的破口下头全是被鞭子抽伤的痕迹。
“怎么回事!是谁伤得他?”家禾胸口一紧,忙走过来要替他解开穴道,但是手抬在半空中又落了下去。
其一,这具身子没有经过训练,不知道是否有力道解开秦显封住的穴位。其二,万一不能,她这样的举动反而会让秦显起疑心。打定了主意,家禾连忙收回了手,清咳两声开口:“表哥,有话好好说,麻烦您先将这位大哥哥的穴道解了。”
秦显极不情愿的依言照做,家禾怕师傅激动之下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便飞快的低声提醒道:“您先别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只要您肯配合,您的官司,就有翻盘的机会。”
男人浑身一震,目光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个之前没有放在眼里的小丫头,终于轻轻点下了头。
家禾见他肯配合,便立刻吩咐紫草叫来马车,送人传信给云氏说要去庙里静香。然后就领着秦显以及男人一同上了马车,直奔云二舅在宁元的铺子而去。
铺子里此时只有几个伙计在,见来得人是家禾,立刻围上去笑着同她打招呼。家禾也不含糊,一一应罢,吩咐他们给找一个单间。
待房中只剩下他们三人,男人立刻又开始大吵大嚷起来。
“你们葫芦里到卖的什么药?为什么要将我带到这儿来!”
家禾听到这熟悉的粗犷声线,心中又是骤然一紧,强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颤声问道:“是谁伤了你的?”
见着小丫头看着自己的眸光湿漉漉的,男人心下更加忐忑不安,只好硬着头皮回答:“不关你们的事,是监狱里那些混账的狱卒。”
“狱卒?”家禾咬牙切齿的吐出这两个字。同时也忍不住暗自庆幸,还好甄琢将人救出来的及时,否则就不知道会是什么光景了。
至于家禾为什么会知道他的下落。是因为师傅前世曾经告诉过自己,他来江陵的时候。曾经因为不懂事得罪了一个权贵,后来还是玉老板花大价钱将他从牢里赎出来的,家禾就是凭借了这一点讯息,才让甄琢去查是否被下了大狱的戏子,谁承想竟然真的给找到了。
思及至此,家禾内疚的低下了头,这一世因为自己当时的鲁莽间接害死了玉珂,所以现如今决不能让师傅在阴暗潮湿的监狱里了却余生。
“原来是这样。”家禾对着男人点了点头。旋即又道:“表哥可否回避一下?”有些事情,她并不想给太多的人知道。
“不行,这人会武功,我不在场太不安全。”秦显果断摇头,却见家禾指了指男人道:“他的穴道已经封住,威胁不到我,表哥若是不放心,可是随时就在门外守着。”
秦显本来还想拒绝,去被家禾不由分说的推了出去,想到自己耳力惊人。他只好不甘心的站在门外,随时留意室内的动静。
另一边男人见家禾虽然年纪小,但行事却好不含糊。于是也放弃了咒骂的打算,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浊气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肯帮我?”
家禾就知道他会有如此一问,但这一世玉珂去世得早,很有可能还未来得及同师傅相识。于是便随便扯了个幌子,说自己有亲戚看过他的戏,对此很是欣赏,所以才悄悄命人用银钱将他从大牢里赎了出来。
男人听了这话虽然将信将疑,但面色却缓和很多。绷了半晌才开口道:“既然如此,你们的人为何还要羞辱与我!”
“羞辱?”
家禾皱起眉头。正色道:“何出此言?”
男人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回归于沉寂。撇过脸不肯再说。
家禾非常熟悉他的脾性,见状也并不追问,只是耐着性子悄声说道:“虽然我能救得了你一时,但却救不了一世,若向别被人发现,还须得您隐姓埋名,避难一段时间。”
见这丫头是真的有心帮你,男人之前不屑的态度顿时变成了感激,良久,才发出一句:“多谢!”
“谢就不必了,若是您愿意,可以留在这家铺子里隐姓埋名做个帮工,工钱同所有的伙计一样,不仅如此,还要请您做我师傅教我一些防身的功夫,这些额外的工作,我也会付钱给您。”
竟然天上还有这样掉馅饼的好事儿?男人听完了之后瞠目结舌,立刻反问道:“你不是在诓骗我?那个叫玉琼的公子可是说要给文府的姑娘找个面首……”
听了这话,家禾气的立刻翻了个白眼,好一个玉琼,竟然背地里这样使坏,难怪师傅一见到自己就有些不大对劲儿。
家禾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呼吸,从牙缝中冷冷挤出一句:“别听他放、屁!”
“噗嗤……”门外突然传来促狭的小声,家禾无力扶额,就知道秦显那家伙绝对会偷听。
男人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太过激动,一时不察有些失言,古铜色的肌肤后面也忍不住泛起了晕红的色泽。
良久,才讷讷的答道:“我明白了,一切单凭姑娘安排。”
家禾这才松了一口气,面上也终于浮现出笑容。
见状,男人只觉得一阵恍惚,忍不住皱眉道:“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言罢,自己也觉得有些荒谬。
这张脸一点也不熟悉,只是那微笑的弧度还有说话的口吻,怎么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听到这话,家禾眸光一黯,旋即抬起头会以一个更灿烂的笑脸:“既然您答应了,等会儿表哥进来我就让他解了您的穴道,之后我还会再来找您讨教功夫的!”
刻意转移了话题,家禾起身告别,直到马车开始颠簸的行进,她一直攥紧的手才渐渐伸开,掌心里留下的指甲印记就像是前世的记忆一样清晰。
家禾咬唇,徐徐闭上了眼。
这只是开始,现如今文府之事已告一段落,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一点一滴,慢慢向着前世的自己靠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