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岚最先发现黎望的额头有了汗水,立刻要求:“黎师,快停下。”
裴枫也注意到。
两人立刻拆除了“义肢”,不出所料,残肢新生的皮肤磨破了,垫入的棉花层渗着鲜血。
黎望一脸可惜地望着“义肢”。
“黎师,义肢做完到完全适应,需要很多时间。这段时间,您先做晃腿动作,出血就停止,等皮肤长好再开始再出血再停止。这样,新生嫩皮就会磨出厚茧,出血就会停止。”苏岚一脸正色,心里隐隐作痛。
裴枫也露出不忍心的神情,安慰道:“黎师,书院的金创药是大魏最好的,别急,慢慢来。”
黎望却笑得坦然:“只要能站起来,不是个废人,流点血挨点痛算什么?”
苏岚打量着黎望花白的发须,沁着汗水的额头和矍烁而豁达的眼神,心里满是敬意,笑着说道:“好,今天到此为止,您躺回床上,好好休息。”
黎望很配合地躺好。
转身过去,苏岚拿着棉花垫子,琢磨着有没有更好的缓冲材料。
接下来的几天,苏岚和裴枫满营地找材料,最后在伙房里的下水里找到了大大小小的鱼膘,宝贝似的捧到了皮革匠那里。
皮革匠们看到苏岚兴奋的表情,听完她的讲解和要求以后,泪流满面。这是要闹哪样啊?
苏岚很耐心地向他们解说可能的办法,并且不忘拍马屁:“大师傅们,上次的护具做得很好,这个一定难不倒你们的!”
裴枫很不厚道地在一旁笑。
皮革匠们这才接了草图,收了鱼膘,虽然愁眉苦脸,但是眼神里透着兴奋和期待。上次护具完工,睿王殿下立刻给了赏赐,银两虽然不多,但关键是面子,太有面子了!
苏岚又道谢,才和裴枫往回走。
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惊得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马厩里的马吓得乱成一团。
不明所以的将士以最快的速度,组成营前的防御攻势。
“关闭营门!”
“左哨准备!”
“右哨准备!”
“弓箭手预备!”
苏岚一脸懵地望着在眼前飞快集结的军队,心头乱颤,不好,突厥又来偷袭?!
裴枫瞬间抱起苏岚,以最快的速度在人群里闪避,往军医帐赶去。
就在军队按布署准备完毕时,一身戎装的东方瑾在卫队的护送下,穿过密集的将士,走到了高台上。
“很好!”东方瑾手持长剑高声说道,“大魏的将士威武不屈,百折不回!”
“现在,本王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刚才那一炮是我们大魏的第一声炮响!火器营的将士们刚才用土炮,准确地命中目标!大家向西南看!”
众人一致转头,看到西南方向的坡地上,一个好大的黑坑。
“大魏威武!”卫诚举剑高呼。
“大魏威武!”全营将士声如雷动。
“没事了,”苏岚挣扎从裴枫怀里下来,“吓死我了。”
裴枫也吓得够呛,只是表面不动声色惯了,点点头,说道:“走吧,我们快去安抚军医营和病房营。”
嗯,苏岚点头,跟上裴枫离开。
东方瑾站在高台上,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满心的喜悦和雄壮心怀,忽然凉了半截。这个时候,他的岚儿不该高兴等他一起庆祝吗?
这么多天,她不该找借口去大帐探望他吗?
可是她没有,即使他去营地巡视,偶尔相遇的刹那,她也只是照常行礼问候。该有的礼仪一点不少,可是话却一个字都没有。
他怕她辛苦,怕她再受伤,才同意她调去黎望帐篷,可是她……
他深刻地感受到了“形同陌路”的悲伤。
回到黎望帐篷,苏岚坐在矮几旁大口喘气,电视上见多了炮击、听多了轰鸣,可是没想到身临其境除了恐惧和寒意,再无其他。
看到坡地的深坑,几乎被遗忘的焦黑营地又重新浮现在脑海,焦臭味、浓烈得让人干呕的血腥味、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还有医帐传出的惨烈的尖叫声……只怕,恶梦又要被唤醒了。
苏岚努力甩头,睁开眼睛,笑着对黎望说:“过段时间就会有更好更柔软的缓冲垫了,您放心吧。”
黎望问:“苏岚,明明有事,为何要装得若无其事、毫不在意?”
苏岚一怔,沉默许久:“黎师,这些事情只能我自己扛过去,别人帮不了忙。”
黎望也沉默了。
“黎师,有人缺胳膊少腿就认定生无可恋,即使身边的人再如何劝慰也无济于事您脱离危险以后,我们又忙着救治其他病人,无暇顾到您。醒来时,看到自己的腿,您一定会难过的……我们却没有陪在您身边。”苏岚有些歉意。
黎望却笑了:“为师晕厥以前不认为还能醒来,所以还能再醒来已经非常幸运,缺一部分腿又有什么关系?”
苏岚摇啊摇啊,继续笑:“所以啊,没有我们帮助,您还是一样豁达有了帮助,您可以做更多的事、救更多的人。”
黎望忽然提问:“苏岚,我和你祖父是有私交的。他尽心守护家人、八面玲珑,才能从太医院之争全身而退。以他的性子,教诲子女一定偏重自保,才会养出苏霖那样的孤傲少年。可是,你的性子太热,不太像苏家人。”
苏岚一脸懵,老狐狸啊。
黎望的眼神充满怀疑:“还有,我问过苏霖,他说输血这个,是你和裴枫两人主导的,并非苏家秘术。再联系你研制硫磺皂、为老夫设计义肢……这些也不出自苏家。”
苏岚好心虚,游移眼神,就是不和他对视。
黎望静静地观察她,没有否认就是默认,随即微笑:“苏岚,不管你是谁,老夫都很高兴。大魏有你这样的大夫,是百姓之福,苍生之幸。黎某会倾尽全力守护你,杏林书院弟子也会守护你。”
噗!
苏岚傻眼,这是什么意思?
黎望笑而不语,捋着胡须闭上眼睛。
苏岚想问又怕问出什么状况来,傻傻乎地坐着,一直到裴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