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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14

楚晋两军这一战,随着时间的推移局势愈发严峻起来。

这一仗,一打便是多个月。

这日子也渐渐入了冬,那过去漫天的凤凰木,如今也是枯了。

过去方圆几里随处可见的芳菲之色,如今只剩下了荒芜。

铺天盖地的灰寂,为数不多的村落炊烟缓缓上升,飘散至看不见的茫白尽头,这北地的风带着刺骨寒意,平添了一份萧瑟。

万物凋零之际。

这个黄昏,伴着袅袅烟气,带着入冬的冷渗入肌肤里。

卫漪捧着一个汤婆子,望向远处的空地,良久无言。

经年累月,又叫她回到了肃冬之时。

呼出的热气散在空气里,氤氲了她的眉眼,从那张紧抿的唇中,忽而发出一声叹息。

“凤凰木,竟是枯了啊......”

她说的话太过轻微,仿佛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喃喃,最终打散在了冬日里。

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她不想做到这一步的。

她原本想着,像上一世一样,嫁给燕襄,同他安然度日的。

他若是想要那江山,她便帮他去夺,总归是多活了一世的人,多多少少还是掌握天下大事的。

只是不知道怎么了,这一切都不一样了。

卫漪搂紧了手中的汤婆子,沉思着,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

忽然,她的脑海里便闪现出一个人影,叫她一下子抓住了要点。

是了,赵肆秋!

那一世,那个贱.人不曾出现过!自她一开始的出现,她的一切,都是被她给毁了的!

即便是她叫卫绥以半壁江山诱惑他,他也为了赵肆秋而拒绝了!

他怎么会因为一个赵肆秋......而不要他的江山呢?

卫漪的眼里闪烁着不明的光,在这冬日里幽亮异常,她忽然就扯出一个笑,带着明显的讽刺意味。

之前的动作太轻柔了,轻柔到连她都觉得无趣了,纵使她有那个耐心等燕襄,却不代表她可以慢慢对付赵肆秋。

她从未将赵肆秋放在眼里。

卫漪前世是帝王,她后半生的日子里不曾被人拂逆过,故而这些耐心,逐渐也被消磨殆尽了。

赵肆秋这个女人的存在,无时无刻都在告诉她,她曾经拥有的一切,只不过在现在看了都是个笑话罢了。

“够了,该结束了。”她对自己说。

她说的很平静,没有狠毒,没有询问,只是一种决定,不容置疑的决定。

仿佛是来自上位者的审判。

“来人。”她听见自己如是说道,卫漪望着远处疾步而来的小卒,笑的亲和。

“这战,打的太久了些,是时候做个终结了。”

卫漪背过身来,一头乌发静静垂落在腰际,一身红裘衬得她姿容胜雪,皎皎若春华。

“用那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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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军的箭器皆换作了弓.弩!

四处皆是红夷炮的轰炸声,那样爆裂的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道的烟云浮在荒原之上。远处是乌沉沉的云,在亮的极致的火光下,银甲的铁骑自远处而来,化作不尽的浓丽的沾染着鲜血的流星。

——战事告急。

城墙上旌旗舞动,艳红着迎风吹拂,漫天箭矢自上而下,搭箭,拉弓,射杀,尸骸遍野。

燕襄立于那城墙之上,看见的便是这幅场景,他的将士,如割倒的麦堆一般,自这几丈之高的城墙处直直坠落,永远地倒在城门之下。

生灵涂炭,人间炼狱。

明明是这样冷的日子,燃烧不尽的火却将一切化作了带着血腥味的炽热,眸眼可见的绯色的血雾掺着酒气萦绕在寸草不生的原野上。

那个高站在城墙上的男人闭上了眼,有些不忍去看这样的场景。

——“我们,还是战场上见的好。”

这样的战场,直接撕裂了他的将士。

“为我备马。”他对着一旁的将士说道。

他这一生,除了懒懒散散当个闲王,看着家国安定,便无所求的了。

如今多了个阿肆,他想,他若是能够或者归来,便去将军府求娶她,十里红妆求不得,却也总归能予她个盛极的礼事。那个时候,一定是要凤凰木开遍着的,红艳的似团火一般,就像她眉眼间温柔的颜色。

燕襄握着手中的长弓,掂了掂,翻身上了马。

他骑得很快,身躯好看而欣长,青丝倾泻如墨,随着马颠簸着,飞洒在凛冽的风声中。连带着往日里靡丽的眉眼,都肃穆起来。

他自白马上往下众人,带着睥睨的意味。

那双上挑的眼瞳里杀意极甚,浓郁的黑氤氲清透,宛若一汪深潭。

拉弓,射杀,金铁交鸣之间,他随即被吞没在了泱泱人群中。银甲反耀着将士们染血的面容,于是那鲜血,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顺着光洁的剑矢,啪的溅开。

他被湮没在人群里,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杀了一个又一个兵卒。

那些个气还未断尽的士卒,睁着铜铃般大的瞳仁,倒映处燕襄的模样。

战马还在嘶鸣着,腥浓的风还没有停。

乱世英雄,生子当如燕三郎!

战鼓铮铮,鸣响着一个又一个缓缓倒下来的士卒,那身影攒动,大漠昏黄的沙子卷入军队之中,这厮杀里,她只看得到他的身影流窜。

卫漪是如此,众将士亦是如此。

她不知道燕襄所想,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一切都是因着赵肆秋而发生的。

为何?她想问他。

为何他舍了一个国,也不愿放弃赵肆秋?!

“杀!”她尖叫出声,喝令着将卒动手。

一声令下,那黑压压的一排士卒层层包裹住燕襄,骄阳射下,将那箭矢头上反射出银光。那样锋利的箭矛,全然的对准了那个红袍的男子。

那样的阵势,是有着挫骨扬灰的力量的。

他没有愤怒,亦是没有不甘,越看着晋军逼近,内心倒愈是平静。

通天的火舌席卷着他的长发,苍白的肌肤被照得有些透明,像极了当年倚在勾栏院中细细品曲的他。

一袭红衣,言笑晏晏。

他深深的望了一眼那楚军的城墙,将那弓插在泥地里,缓缓坐下,面容安详。他那三千青丝自耳边垂落,随着带着热气的风慢慢扬起,那垂下的睫羽轻轻颤动着,投下鸦青的剪影。

晋军的弓.弩已经对准了他,他只是勾起了一缕笑,那样一抹轻轻的微笑。

对不住,阿肆。

他堪堪这样想着,发出一声轻柔的笑。

对不住。

“噗呲——”

那是箭入血肉的声音。

他瞧着远处被火光照的通红的赵肆秋,她的眼里不受控制地留下泪来,只觉得胸口闷闷地疼。

他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便没有想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别哭,他很想这么说。

他还是让她上了心,也伤了心。

那日红衣烈烈,他犹记她青衣冷剑,缓缓朝他看过来。

那个时候,凤凰木还没有枯呢,像之前无数次一般灼热的盛放着,那个姑娘倚在他的怀里,面如桃花,撩动着他的心防。

他忽然想着,若不在这个时代里,若是没有他,阿肆会是很好的生活着,她会嫁人,生子,同一个人白首终老。

燕襄看着自己慢慢地倒了下去,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甚至都没有力气再次张开。

不断有箭刺入血肉,半边身子瞬间便疼得麻痹。血液溅到脸上,大概也溅进眼睛了吧…不然为什么眼里都是一片血色呢?他这般想着,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无声的翕动这唇瓣。

——“阿肆。”

她似是就站在他的面前呢,冲他轻轻笑着,生的那般好看。

曾经冷艳的人,她的微笑,只属于自己缓缓绽开,他从未因此能够把自己的视线转开过。

阿肆笑起来的时候,眼眸是极亮的,眉眼弯弯,仿佛有揉碎的金箔将黑夜点亮。

他的心也这样被打开了。

不甘心结束,他总以为自己这一仗归来,必会是大获全胜,又何曾料到这一幕。

他有些累了。

可他想抱抱她,抱一抱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

最后,他听见自己在嘴边喃喃着。

“对不住,阿肆。”

这一切,便姑且当做,是我欠了你的罢。我是....那么,喜欢你啊。

他沉沉的合上了眼,远处的风吹起他的衣袍,像是数以万计的楚军自四面八方包抄而来扬起的旗帜,他们团团围住了楚军,战事戏剧般地出现了扭转。

楚军的旗帜于上空飘扬着,晋军被打的措不及防,失败来的如此之快。

赵肆秋看着乌压压的晋军被楚军射杀,刺骨的寒风迎面而来,生生吹疼了她的眼。

鸣金收兵之声响彻那荒芜之地。

她的眼眶漫上嫣红,闭了眼。

许久,冷风吹散了空气里过于浓重的血腥味,落日西沉,楼台上亮起篝火。

耳畔传来将士的欢呼声,久久不息。

忽然有一丝凉意落在鼻尖,缓缓从鼻子上渗入皮肤中,激的赵肆秋睁开了眼。

她看着从天而落的莹白,洋洋洒洒地在天空中飞舞,直至落到那枝干上,留下一层浅浅的白。

弥天盖地的雪冲淡了土地里的血腥味,她看见所有的将士都朝着燕襄倒下的地方飞奔而去。

她没有动。

所有的雪淹没了荒原。

那个女子只是慢慢地蹲了下来,从喉咙里哽一声轻笑。

“啊......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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