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场名为“垂直九米高度抛物接物”的高空杂技表演即将开始,凑热闹的加油声也响了起来。作为今天第一场拍摄任务的主角,苏栖提前收拢了全部人的目光。
九米的距离算不上近,不是说扔就能扔过去的,更别说是直上直下扔一个轻飘飘的镜子。
在地心引力的诱惑下,被抛起的镜子艰难的挨到苏栖的脚尖就落了下来,下一刻就要跌碎一地。
在众人提前发出的叹息声里,再次想起赤金头面的苏栖毫不犹豫地单手攀住身下的树枝,整个人垂落下去。她轻而易举的用双脚脚尖夹住下坠的镜子,然后整个人向上一提,俯身展臂弯腰将镜子捞进了手中。
监控室的门被推开时,这场好戏正巧到了高/潮。
以画面美感为拍摄特色的冯其呵止的声音还没出口,就被自己吞了回去。
舒展的手臂滑过笔直的长腿,纤长的手指碰触绷直的脚背,如血的红衣在阳光下更加浓烈,宽大的袖摆被山风吹得鼓起。就算因着弯腰的动作看不见她姣好的五官,仅仅是这么个身影就足够吸引所有人惊艳的目光。
行云流水,不过如此。
胆大妄为,不过如此。
叹息已变成了惊呼,伴着吹口哨的调侃。树下众人还没来得及受惊,就被镜子折射的阳光闪瞎了眼。
将憋在胸口的紧张慢慢吐了出来,程易的声音有点弱:“你们说我这个师妹……她的资料上该不会是把学校写错了吧?看着怎么像是帝舞的?”
帝都电影学院的舞蹈系,与帝都舞蹈学院相比不是一般的一般,绝对教不出这样的好学生。
“这倒不会,顶多是帝影偷偷开了武行专业没告诉你。”托了托滑落的眼镜,冯其一脸平静的将视线从安然坐回树上的苏栖身上收回。
作为对肢体动作格外敏感的导演,冯其一眼就看出刚才苏栖的动作不仅仅是舞蹈的柔和,还带着练武的人特有的刚柔并济。
是力与美的结合,也是他拍摄武侠剧的初衷。
站在程易身旁的男三号姜灵均同样目睹了全部过程,他拍着程易的肩膀将他拉回原位,忍不住打趣主角群中打戏最差的程易:“如果真有武行专业,你可以回去再进修下。”
躺着也中枪的程易一掌拍了过去。
看着跟程易打闹不休的姜灵均,冯其又推了推眼镜,掩藏住眼底的光芒。
“小苏,可不敢再这么玩了!”
苏栖乖乖应了一声,忍住了抱拳以示歉意的冲动,等树下被她吓到的人们都各归各位后,才偷偷揉了揉抽痛的手臂。她忘了现在自己只是个柔弱的小姑娘,再没曾经习武十年后的强韧身躯。刚刚能使力把自己提回树上坐好,已经是挺难能可贵的了。
揉捏了半天才缓解疼痛,苏栖将思绪调回了之前的疑问上。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随着情绪的注入快速入戏。
苏栖被化妆师故意拉长的眉眼本就带着十分媚色,却又含着说不出的骄傲和风流——这骄傲和风流是程易演绎的男二号在不变态的时候最吸引人的气质。
看着镜中的自己,证实了方才的猜想,苏栖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怎么会这样?”苏栖将镜子反扣在自己的腿上,眉头已经皱成了一团。
她从进组开始就一直旁观着程易的表演,记住他为男二号设计的小动作和小表情,揣度自己的角色时也有意带上了一些“正常”时的气质,以求让这两个“完全不同却又是一个人”的角色不至于太过不同。
如果说私下里苏栖的演绎跟程易的表演有两分像,那么方才就有三分像。进步不比当年,可比起先前五天才学到一点皮毛的速度来说,已不知是快了多少。
想起方才跟程易的第一次交谈,苏栖脑中灵光一现。
是因为有了对话?
重新拿起镜子,她试着重复刚才那个小场务的神情和话语:“你、你别乱动!我给你送上去!”
镜中的人紧张是紧张,却只是在紧张的苏栖。她叹了口气,再没一丝头绪。
“小苏,要开拍了!”
“知道了。”苏栖的神情迅速恢复了正常,她将手中的圆镜扔进树下小场务的怀里。
抬手平放在额头上,苏栖眯着眼看了看天边初现的太阳,心中飞快的过着剧本里的字句。
在剧本的描述中,男二号的精分状态就是迎着朝阳闪亮出场。
此时晨光正好,刚好跟剧本将的时间相同。按着之前导演的交代,在光线的影响下,这场戏在九点左右就必须结束拍摄,不然就要留到明天再补镜头。
现在已经七点了,她还有差不多两个小时。
“各小组准备!”
为了节省拍摄时间和加强效果,百花杀的出场暨苏栖的第一场戏,就十分荣幸的享受到多机位拍摄的待遇。
作为剧情的关键人(道)物(具),男二号的变态分/身——苏栖是整部剧的伏笔和线索,也是最后剧情翻转高/潮时的关键。一共不到十场戏,就能将特写、远景、长镜头还有文戏打戏全都体验一遍。
角色性格饱满表现空间极大,演的好能为整部剧添光添彩,演不好就会成为牵强的转折点。
既然条件符合的演员不好找,那不如当作人情送出去。这也是苏栖在有长相这个巨大优势的情况下,还要经过三场试镜才能拿到这个角色的原因。这个角色需要过关的演技和颜值,又不是戏份多的大配角,所以选角时很是尴尬。
幸运的是苏栖并不只有一张漂亮的脸。
既娇且艳,既辣且狠,这是苏栖在看过剧本之后对她的角色做出的评价。
巧的是她真认识这样的一个人。
苏栖阖了阖眼帘,回忆着曾名动京都的艳妓。那个美人儿畅快饮酒大声欢笑的放肆不羁仿佛就在眼前,娇媚的笑容就像世间最艳的牡丹,多情却又冷情。
“第三十一场戏第一次!准备!”
当苏栖放下遮住刺目阳光的手时,浑身的气质已经不同于刚才的温和,带着些雌雄莫辨的风流和别样的妩媚,还有刻在骨子里的高傲冷漠。
模仿起那艳妓倒是没有丝毫阻塞。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本事,对曾经认识的人还是有用的?
苏栖在女儿堆中扮了十八年的男儿,一举一动本就带着男人特有的风流,所学的不过是程易的三分神态。若不是一身罗裙纱衣和故作的魅惑神情软化了她的气质,只这一个侧影就能秒杀现代人程易故作的潇洒。
那被掩藏起来的惊才风逸,才是那个被经史子集琴棋书画熏染了小半生的、真正的苏栖。
可惜这样的苏栖并不适合在现在这个场合展露出来。
苏栖心里突然有些悲伤,又有些庆幸,只是没有把这情绪待在脸上。
正给主演讲戏的冯其偶然瞟了一眼监控器,就将椅子移到了负责这场戏的B组导演身边。他甚至喊来了正在跟女一号于曼对戏的程易,一起看着监控器里苏栖的表现。
“开始!”
在B组导演一声令下后,全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安坐在枝头的苏栖身上。
一阵山风正好吹过,带起了她的衣袍和碎发。苏栖低垂着眼帘,专心致志的坐在树梢绣花。素白的手与鲜红的线,针飞线走上下来去,不带丝毫停顿和犹疑,干净利落。
因为她心中早就有了准备,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都胸有成竹。
她在等一个死人,一个会死在她手里的人。她的眼神很冷,嘴角的温柔笑意却像是在等着心上人。
“真是个变态。”无所事事的于曼也被监控器吸引了目光。她虽然是在跟身旁的男三号姜灵均说话,但亮晶晶的眼睛仍黏在监控器上,“幸好跟我不是一个类型的。”
“你啊,夸人都不会说的好听点。”姜灵均不动声色地截住了她的话头,阻止了于曼再说下去。
其实不过是萝莉对御姐的羡慕、老油条对新人的赞赏,可要是被有心人传出去就一定会变了味道。不过这个新人,是比于曼有灵气些……
姜灵均又看了两眼,然后转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重新拿起剧本。
在这个圈子里沉浮了太久,他已经过了对所有人都满怀热心的阶段了。
打光板巧妙的隐藏在树干侧后方,尽职尽责的提升着苏栖的美貌。云梯带着负责特写的摄影师按着既定的轨道缓慢的升上去,从侧面进行着拍摄。
一缕光透过层层的枝叶照在了她的绣绷上,像是打破沉静的预告。媚色沾染了百花杀的眼角眉梢,只是静静坐在这里就足够诱人。她手上的动作已经慢了下来,这幅绣品即将完成。
要享用她这幅绣帕的死人也即将到来。
在又一阵山风吹来时,百花杀反转了绣绷用细白的牙齿将丝线咬断。
“真巧。”百花杀笑叹了一声,红唇微微开合,声音是不经意压下的低哑。
她眼中的娇媚随着话音的落下转变成狠辣。方才还被她扣在掌心的绣花针拖着长长的红丝线划破空气,又带出成串鲜血插/进了泥土里,再也找不到踪迹。
而地上那个注定要死的人应声倒地。
“扰了我的雅兴,就该死。”这话说的极轻极慢,嘴角勾起的弧度既像是在调情,又像是恨郎君负心的闺怨。
哪是对方扰了她的雅兴,分明是她坐在这里等着人来送死。
百花杀伸出两根手指捏断了竹制的绣绷,素手一挥将精致的绣帕抛了下去。然后屈起一条腿斜倚在树干上,漫不经心的看着那绣帕飘落,抖落衣袍上残叶的动作自带一派潇洒。
“很好!停!”
刚刚还在嘲笑苏栖哗众取宠的小配角们面面相觑,全都哑了声。他们动作统一地调转了视线,看向旁边一脸愤恨的女孩儿。
B组导演喊停后就让出了监控器前的位置:“冯导,我去看看其他几个远景的效果。”
冯其毫不客气的坐了过去,点击重放然后看向程易:“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