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绍华并无异色,再次柔声问她:“怎么了做噩梦了”
爱月终于清醒过来,眼中幽怨一瞬变为晃神:“应先生我怎么了”
“你刚才一直在哭。”
爱月茫然地看了看屋内,佣人都在,顾崇站在门口。她竟哭喊得惊动了整座宅子的人。目光落回近处,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应绍华裹在掌心里。
她下意识收回,他握得紧,抽出时卡了瞬,他才松手。
他还在俯身看她,这个姿势,太微妙了。
爱月觉着难为情,撑着身子坐起,应绍华也才直起身。爱月弱弱地看了他一眼,他穿着藏蓝色的睡衣,领口处线条紧实,那颗痣看得清清楚楚。
“应先生,对不起。”清晰的声线,没了她入睡前的迷糊,看来是完全酒醒了。
应绍华注视着爱月:“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爱月一怔。难道她刚才一直在喊爸爸吗
“应该中午前到。”
这时佣人从门外进来:“先生,汤来了。”
应绍华:“这是安神的汤,你喝完了,好好休息,现在才三点。”
爱月低下头:“打扰您了,实在对不起。”
客客气气的语气,谨慎疏离的神色,自从相识以来,她一直用这个态度待他。与其说是礼貌,更不如说是时刻与他保持距离,他怎会看不出来。
那日顾崇去给她送落下的口红,回来时说,林小姐和一个男生打打闹闹的,像个小孩子。
一到他面前,正襟危坐,一丝不苟。
应绍华抿唇看她,又是片刻,“晚上在酒吧里,我的言辞出于情急,希望你不要介意。”
爱月愣怔看他:“什么”
应绍华没有表情。看来她是忘了。他只好把接下来那句“要是介意的话,你也可以选择变成现实”生生咽了下去。
“没什么,好好休息吧。”
他起身离去,最后留下一句:“要不要留盏灯”
爱月点点头,他留了盏落地灯,关门离去。
屋内剩下一片缄默。
爱月喝了两口汤,放下了。她看向巨大的落地窗外,宅子环水,水面月影绰绰,一片清冷。
酒醉一旦清醒,就会特别清醒,是再睡不着的。除了受伤前后的记忆有些模糊,她还是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的,只是酒一旦上头,情绪便不受控制。
比如,狼狈地大哭一场。
她何曾这样大哭过家境殷实,学历傲人,人缘颇佳,简直天之骄女,无忧无虑。
她何曾这样害怕过她曾在美国的森林里从一头棕熊手里救下一个女孩,淡定地站在棕熊面前大笑喊它“大胖子”,为了让棕熊认出她是人类而高声歌唱。
可竟在这个男人面前失态至此。
爱月缩在被窝里,抱紧自己。
下半夜胡思乱想,辗转许久,天光快亮了她才睡着。一直没人来喊,等她醒来,已过上午十点。
佣人给她备了dior全套彩妆,她无心化妆,简单洗了脸就下了楼。
才下阶梯,佣人看到了她:“林小姐,早。”
“应先生呢”
“先生在庭院里,早餐已经备好,您可以到餐厅里用餐。”
餐厅是全玻璃覆盖,暖阳照进来,通透而静逸。外头就有个院子,池水环绕廊道,锦鲤嬉戏其中,只是这似隔非隔的马头墙太多,爱月没见到应绍华。
早餐依旧是港式早茶,比起飞机上更为丰盛,她昨夜掏空了胃,吃得很放肆。
用完餐,走出去见到佣人正在清倒垃圾,爱月一怔,垃圾袋里满满的几罐猫屎咖啡。她问:“这些为什么都扔了”
“先生吩咐的。”
“应先生呢”
佣人给她指了个方向,她走过去,这片庭院铺着白石子,中间放着几座沙发,应绍华穿着简单的家居服,手持本杂志卧在沙发上,有人正在给他按摩。
爱月走近,佣人向应绍华汇报,他看了过来。
应绍华微不可察地一挑眉,阳光下走来的女孩,不施粉黛,皮肤通透而细腻,只嘴唇少了层颜色,看上去气色不佳。
他极少见到素颜的女人。
还挺可爱的。
爱月在他跟前两步停下:“应先生。”
应绍华:“睡得可好”
“还好,谢谢应先生照顾了。”
“早餐可口吗”
“非常可口。”
在餐厅给她上碗筷的佣人正在给应绍华斟茶,说笑一句:“林小姐吃了两份牛肉肠粉,其他点心吃了五六笼,牛奶也喝了两杯,胃口这么好,有福气啊”
爱月尴尬得头皮一凉,应绍华却是笑了。
其实,相识以来,她时常见到他笑,连佣人都会这样与他开玩笑,谁说他是个冷漠的人呢
应绍华让她坐下,她摇摇头:“打扰了您太久,我这就要回去了。”
“父母回来了”
“嗯,爸爸已经在高速路上了。”她说了谎。
应绍华不再多言:“我让顾崇准备一下,送你回去。”
爱月注意到,车一直都在顾崇在开,路上便问:“顾大哥,应先生的车是你在负责开吗”
“对,前几年在香港,晚上八点,我在尖沙咀开车带先生甩过狗仔,从那以后车就一直是我开。”
爱月吃惊地看着他,竖起拇指点了赞,后者十分得意。她又问:“还有狗仔追着应先生”
“先生一向不喜欢跟媒体打交道,新闻通稿的照片都要审核之后才准发。”
的确,像亚际这样雄踞一方的企业,怎么不会引来媒体瞩目。不少长相俊朗的企业领袖亲自到荧幕前,做采访,上节目,取得了不同凡响的效果,而做珠宝业的,也免不了跟明星打交道,公司曾有人向应绍华提议,他理都没理。
和亚际有关的新闻,不是经济效益、技术专利,就是慈善公益,从未有过他的照片。
爱月:“应先生这么注意这方面,对狗仔的态度应该也相当严格吧。”
“所以那家公司后来破产了。”
“那么徐溯呢,他又是负责什么”
“徐溯脑子好,手里有负责的项目,一直跟着先生走动,我嘛,负责安排先生的行程工作。”
“你真是谦虚了,没有你的好脑子安排,徐溯也没办法走动啊。”
“哈哈,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爱月:“”
回到家,林楚平还没回来,爱月叫了夏朵过来。这姐们儿一见到她,从头到脚把她检查了遍:“我的黄花大闺女啊,昨晚那个人有没有把你怎么样啊”
爱月一把按住她:“你得了,应先生是正经人。”
“应先生是谁”
“亚际的总裁,”见夏朵露出困惑,爱月再补一句,“戴娅的母公司。”
夏朵瞪大眼:“你认识”
“我们实验室跟亚际电讯合作研发,在日本的时候见过。”爱月还交代了带应逸晨家教的事,没提疗养院。
夏朵:“那也不用对你这么好吧,亲自接送,带你去医院,让你住他家,太暧昧了吧”
爱月没太大反应:“我想应该是习惯撩,毕竟他一出手给服务员小费就是好几万。”
“我靠,”夏朵凑过脑袋,“他还缺服务员吗”
“你、滚。”
说是这么说,可爱月恍然想起,他的西装外套沾染了那陈总的香水,他便果断扔了去的事。
夏朵揉揉她脑袋:“那你头还痛不痛还去不去医院那大妈也太他妈过分了,你就这么放过她了我爱月这么乖,爸妈从小到大都没舍得打呢”
说到这件事,爱月想起叮嘱她:“你别告诉我爸妈关于应先生的事,就说是保安过来救我的。”
“为什么”
“因为说不定我爸妈还要给他送礼表达谢意,会很烦的吧”
夏朵很好糊弄:“也是哦。”
后来林楚平回到家,爱月委屈哭诉,看着爸爸气急败坏地帮她骂了一顿,这事才算完。
春节前两天,林决也回来了。这位哥哥已过而立,性格一向淡漠,在外头有自己的房子,平时也不太接触,爱月跟他没什么可聊的。
南月去了北京,年三十的饭桌上,只有三个人。
爱月说:“爸爸,我们实验室跟香港一家公司搞研发,初十那家公司开年会,请了教授,教授说要我一起过去。”
林楚平:“去香港吗只有你”
“还有另一个同学,陕西人,之前跟你说过的。”
“噢,什么时候去”
“年初九,那边帮订好了机票。”
“你哥哥也是年初九去香港吧”
爱月看向林决,他点了点头。
“看看是不是同一个航班,照顾好妹妹。”
大年初一,南月才回来。年初四林楚平就开始忙工作了,南月带爱月回了广西老家。
飞机到了首府,还要辗转班车数小时,去往一个小县城里的瑶寨。北方不比南方,冬天仍旧一片青山叠翠,水流清清,气温才是感知四季变化的唯一方法。
南月出生的瑶寨离中越边境不远,不少老人还曾上前线支援,每年政府都要组织扫雷,以防残留的地雷炸死牛羊。
寨子不通火车高铁,只有一条逼仄的公路,盘山九曲。一路前进,路边随处可见牛羊吃草,背着背篓、身着青蓝土布的瑶族村民在走动,青山绿水,返璞归真。
这是背篓瑶,瑶族的其中一脉,聚居山区,人数很少很少。
大舅就在县城工作,亲自到首府接她们母女。车子才开进寨子口,那里已围了不少男女老少。
南月的母亲秦月年轻时就是寨子里人见人爱的大美人,生了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女儿,全寨都将她视为掌上明珠。
一下车,爱月就被族人们团团围住。
“阿月回来啦,漂亮得哦”
“阿月高哦,都跟妈妈一样咯”
族人们夹了方言,普通话不太好,爱月一一打招呼,他们也没太能听懂,热情却不减分毫。
七大姑八大姨来帮南月抬年货,一群人簇拥着走向半山腰一片低矮的灰色石砖房,说笑声响彻山谷。
吃过晚饭,族人们围着篝火说话,有个老奶奶记性不好,每年爱月回来,都要拉着爱月说同一番话:“当年山上有石头滚下来,我们村好多房子塌了,政府派人下来帮我们搬家,你老爸啊就是其中一个,脸白白的,真好看啊,你老妈跟你老爸,配得不得了”
早几年前,族人们还曾劝阻这位奶奶,少跟爱月提她过世的生父,可老奶奶记不住,爱月也喜欢听。
南方不冷,爱月穿了条长裙,露出那串脚铃。她蹲在老奶奶身边:“雅婆阿婆,你认识我雅傣外婆吗”
“认得呀,你雅傣好漂亮的哦。”
老奶奶开始了故事:“你雅傣以前当医生的,又漂亮先,好多人都喜欢。后来她去越南那边帮忙打仗,认识你阿公,我还得见过,长得俊噢。”
“跟你雅傣一起的,都好漂亮哦,她还得带一个外面的姑娘回来,你脚上这串铃铛,你雅傣还得送一串给那个姑娘,她好喜欢的。”
“那个姑娘呢”
“后来不见咯,也不懂得去哪里噢。”
“她叫什么名字呢”
老人努力想了许久,才说:“不记得咯,你雅傣叫她,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