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忱走后,夏小橘筋疲力尽,想着趴在床上缓缓乏,等身体完全暖和过来再去洗澡。眼皮一旦耷下来,就沉重地不想睁开。迷迷糊糊中听到手机短信提示音,她也不想看,调整姿势继续睡去。
醒来时已经是傍晚,还是被饿醒的,肚子扁得前胸贴后背。她抓起手机看时间,上面有若干条短信,除了梁忱和张佳敏嘱咐她好好休息的,便是方拓发来的。
“听莫大说你到家了,今天特别冷吧,暖和过来没?”
“是不是睡着了?等你醒了我给你打电话呀。”
夏小橘冷哼一声,回了一条,“和不讲信用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他马上回过来,“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小橘同学你宽宏大量,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好不?”
“不必道歉,你没错。”夏小橘回了消息,直接关机,手机扔到一旁。
世界一片安静。她仰面躺在床上,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高中时在市运动会上,她为了和林柚在四乘四百米赛场上一决高下,特意换成了接力最后一棒,却因为程朗的一句“林柚,加油”而乱了脚步,扑倒在跑道上。当时自己那么奋力,是想证明什么?即使赢了,又能改变什么?只有在耗尽全力跌倒时,才意识到自己的不甘与无助,才能撕下伪装,直视自己的失败吗?
林柚、程朗、大土、乐陶,他们经过她的身边,给她以鼓励和劝慰;然而还是只有她自己,用毛巾遮着脸上的泪水,叼着草叶吹着不成调子的音符。
她早就明白,世界比她想象的,更为复杂和真实。
只是遇到方拓后,她渐渐放松了警惕和防备,如果这些默契和亲昵都是虚伪的假象,那么还有什么是能够相信的?
在凄风苦雨的路上,她也曾心存幻想,希望就和那天三十公里的夜跑时一样,在经过某个路口时,他忽然出现在自己身后。
然而,他并没有。
当初的考察笔记还记录着在青海寺庙里求得的签语——若心胸豁达,必将和美喜乐。方拓送她的那朵灿烂的金黄色小花,便夹在这一页,虽然已经风干了,但依旧留有旧日的颜色。
她承认自己动了心,那么在为他哭泣的这一刻,这段感情就此完整,可以画上句点了。
他并不是那个能带给她和美喜乐的人。
或许,世界上并不存在这样一个人。
夏小橘双手捂住眼睛,身体微微颤抖,不禁轻声抽泣起来。
虽然什么都不想吃,但是胃里空得发酸,好像胃液会从内向外把整个身体消化掉一样。夏小橘挣扎着起身,就着水龙头的凉水抹了一把脸,晃荡到楼下的小餐馆点了一份盖饭,宫保鸡丁,鲜咸香辣,开胃。她胡乱塞饱肚子,回家冲了个热水澡,没等头发干透就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四肢百骸毫无力气,好像这一觉会睡到地老天荒。
第二天一早,明亮的阳光透过窗帘缝挤进来,不大的房间变得明亮温暖。夏小橘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拉开窗帘,居然看到一片湛蓝的天空。时间不早,她从昨夜一直睡到将近正午,脑袋顶有些发胀,洗过脸后一点点清醒过来,似乎也没有预想中的沉重疼痛。她舒展身体,除了大腿和小腿肚有些发酸,脚趾被湿透的跑鞋磨起泡来,浑身再没有什么不适。
没有喷嚏、没有咳嗽、没有流鼻涕和喉咙痛,昨天在寒风冷雨中艰难跋涉的场景,似乎不过是看过的一出戏。
夏小橘自嘲地笑了笑,这些年翻山越岭,走南闯北,一路上也吃过各种苦,她的身体比自己想象得更为强大,根本不给她伤春悲秋、自怜自艾的机会。
手机上有方拓的未接来电。夏小橘嗤之以鼻,没回复。算了,她还是她,那个坚强乐观的夏小橘。
感觉心痛的时候,用力按一按就好。
隔了两天,快到午饭时收到方拓的来电,夏小橘知道如果自己不接,他没准就跑来研究所门口等着,于是按了通话键。
他在那边语音轻快,“我到北京了,中午一起吃个饭呗,我请你吃调味牛排。都是我错了,钱包归你了,想吃多少吃多少。”
“这都几点了?”她语气冷淡,“来不及,下午我们组还要开会。”
“哦,那晚上呢?”
“有同学过生日,要去吃饭唱歌。”
“那明天?去看电影?”他耐心地问,“我看最近要上映一部动画,叫《泰若星球》,据说有点像《阿凡达》,还让人想起《独立日》。你不是最喜欢看那种地标倒掉的电影么?”
“明天也没空。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回了北京就闲得五脊六兽的,我有的是事儿要忙呢!”夏小橘语气生硬,内心却是酸楚——有时间你去陪你的宁柠,不要来讨好我。又想和一直惦念的意中人旧梦重温,又想和红颜知己相处得亲近融洽,天下哪有那么多好事?都被你一个人占了!
他也没争辩,“那就等你有空的。”
“我……”总不能说最近都没空,夏小橘犹豫片刻,支吾道,“谁知道你哪天回来,我已经约了别人了。”
方拓将信将疑,他知道夏小橘义愤难平不想见自己,但不知她说约了人这句,究竟是真是假,于是试探地问道:“还有谁?和我似的闲得五脊六兽的?”
“你管!再说,人家和我看电影,怎么就叫显得五脊六兽呢?”
方拓哭笑不得,别人陪你看电影就是正事儿,我陪你看电影就是闲极无聊?他大概能想象出夏小橘气得炸毛的样子,便不再和她纠缠争论。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夏小橘不耐烦地说道:“没什么事儿不聊了,我得赶紧吃饭去了。”
“哦,好,那……”没等他嘱咐两句,听筒中已经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夏小橘当然没有约任何人。马拉松之前顾星群曾邀约过两次,她借口抓紧时间练习跑步,都推掉了。顾星群泰然处之,还说了一堆赞扬和鼓励她的话。不过作为别人介绍的相亲对象,此时他也必然心知肚明,她不主动接招,对方也不会那么不识相,还撞上来碰壁。
夏小橘愤愤地想,早知道方拓这么不靠谱,当初不如答应顾星群呢。
张佳敏也约过她,不过二人离得远,夏小橘这几日也没有心力长途跋涉去看一场电影,又不好意思让佳敏下班后奔波过来。
梁老师除了特别想看的片子,极少进影院。
莫莫自从被少爷从阳朔追回来,就没和自己一起看过电影。
更别说像邱乐陶这样早早嫁人生子的老同学们。
夏小橘掂了掂手中的影院会员卡,自嘲又无奈地笑笑,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一个人去看电影的状态呢。
其实也好,想看什么片子,选哪个场次和什么位置,都不需要和任何人商议。一个人也能吃大桶爆米花,大不了不吃晚饭了。
只是,这张卡,还是当初方拓交款办理的,找一个机会,应当还给他。
想起他当时笑着说,“虽然密码是我的生日,但是交给你保管呀”,当初暗喜的甜蜜,经过时间的腐坏,都变得酸涩发朽。
她还是独自一人看了这场电影,看到流浪星际的地球舰队,的确和《独立日》中形状可怖的外星人处境相似,很想找个人吐槽,可两旁不是结伴而来的朋友、恋人,就是带着小朋友的一家人。
夏小橘把一肚子的话憋回去,抱紧大桶,塞了满满一口\爆米花。
吃得太多,甜腻得喉咙发干,她掏出矿泉水来,拧得太大力,不小心把剩下的半桶爆米花都碰倒了,洒了自己一身。
电影散场时,她一站起来,身上还扑簌簌掉了好几颗下来。
前一场的观众从观影厅的后门退场,简单清扫后,下一场的观众从银幕旁的侧门进入。
方拓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放下座椅,发现上面还滚落着几粒爆米花,他随手拂开,嘟囔了一句,“一边吃一边漏。”
他也买了一桶,虽然每次和夏小橘一起来,两个人都像比赛一样吃得飞快,但独自坐拥一大桶,仿佛也没有那么想吃的劲头了。
电影即将开演,一对儿差点晚点的小情侣急匆匆赶来,就要坐到方拓身边的空位置上。
“不好意思,这儿有人,我女朋友来晚了。”方拓拿出两张票来,“你们的座位要向里串一个。”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一个空位置,是期盼着谁改变主意,突然出现吗?
还是他需要想清楚,最希望把这个座位留给谁。
曾经他以为,宁柠是符合他所有关于女朋友期望的那个人。的确,那时候他快乐满足,也在别人的夸赞中有隐约的自豪。毕业之后到海上平台工作,密集工作一段时间,之后便有一个月左右的长假。最初一两个假期他哪儿也没去,全程陪在宁柠身边。后来伙伴一再邀约,他忍不住,便拿出一半的时间和他们走南闯北,徒步穿越,攀登雪山。
聚少离多的生活或许是一个诱因,但更重要的,或许因为他们眼中的彼此都已经改变了。在宁柠眼中,他渐渐变得幼稚、散漫,缺乏远大目标,不为未来做打算。
方拓并不承认,他觉得自己的品性始终如一,也为了二人的未来做规划,只是没有她的那种急迫感。
从学校出来,她见到的世界,比他眼中的雪山更为五光十色。而这样美丽姣好、仪态万方的姑娘,从来是不缺少追求者的。其中不乏成熟稳重、事业有成的竞争者,随手送出的生日礼物,足以让他半年的薪水相形见绌。
而他发觉这些的时候,已经无法改变对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