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看着苏凌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心内有些讶异,微眯着双眼从上到下打量着他。
苏凌看着那张冷厉的脸,心内是无尽的屈辱要发泄,为自己,为了那肉身原本的主人,但他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我的父亲在哪里?”
周氏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口气道,
“父亲?你还真当自己是苏家大少爷?”
苏凌道,“无论是何身份,都改变不了,他,他是我生父。”
周氏闻言脸皮一抽,脸色顿时变得狰狞起来,原本周氏保养的甚好,一张脸倒是算得上端丽,但此刻却被心底的怒意冲击得无比骇人,
与其说她讨厌苏凌,不如说她恨极了苏凌,从那张脸上隐隐的便看到了那个曾经俯首于自己脚下卑微的那张相似的脸。
周氏想起了这贱货的母亲,自己娘家的陪嫁丫鬟,原本见着她梳洗伺候的甚为周到,将她从娘家带了过来,这丫鬟长得倒是水灵,但怯生生的一颗老鼠胆,恁是谁多看一眼头都要勾到地上去的——对于周氏这样一个妒忌心重的女人,隔离貌美的女人自是天生的自卫感,但看这丫鬟上不得台面的样儿,自己倒是放心了。
然而正是这样的一个唯唯诺诺、连自己都看不上的丫鬟,在自己被妯娌指指点点生不出仔的时候,居然跟自己的夫君暗度陈仓,还生下了那不男不女的东西?
这是何等的屈辱!
周氏想起了那丫鬟生完的当天就被带到了自己屋里,被两个仆妇当着自己的面,用那白巾给绞死了,尸首随便拿草席包了丢乱葬岗去了。
死了那丫鬟,留下那祸害,这是她与苏府间没有明说的交易。
只是偶尔想想都觉得让她死的太痛快了。
周氏想起了小时候自己养的那只波斯,明明给它好吃的好喝的,却歹不歹的咬伤了自己,当下就被自己丢到井里给淹死了。
这是世间必须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
而如今,那该死丫鬟的孽种居然还要抢她的东西?
周氏看着那张脸,那张脸美的让人愤恨,跟他母亲一样让人忍不住想狠狠地撕了他,但她仍然保有几分理智,言简意赅,
“回去将那水灵芝的契约给废了。”
苏凌心间一讶,想起了那日张大掌柜的话,心中悲哀的同时更是添了一层的愤怒,这华丽的屋子,高级的装饰,随便拿出一件便可以抵得上湖石村村民一年的用度。虽说他拟定的合约比起以前来是提高了许多村民的收入,但这是村民们应得的,然而却被视作了胆大妄为。
好比富人们大吃大喝的时候穷人们只是站在他们身边祈求一份果腹的剩饭,而富人们却视而不见,宁愿发霉发烂,也舍不得分了他们一杯羹。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哪一个时代不是呢。
西方的农场主们于物价贬值时,宁愿将牛奶倒入河里浪费掉,也不愿舍一分给那饥民。这样的例子太多了。
悲哀的人性啊。
自己原可以当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可是脑海里不断想起了赵二叔的哀切,可期阿昌的瘦弱,孙大嫂的悲惨,以及时时被饥饿阴影笼罩着的淳朴村民们。苏凌坚定地摇摇头,
“契约不会废的,便是村民们也不会答应的。”
周氏气到发笑,“看来这条贱命我是留错了,来人!”
门外进来两个家丁。
苏凌知道即便是答应了这大夫人的要求,他也不会饶了自己的,但真到了这个时候心下还是慌张至极,心想自己许是要殒命于这异世了,原来死便死罢,可如今,可如今。苏凌脑海里闪过那张粗莽但宠溺地看着他的脸,威胁道,
“我,我若死在府上我夫君定会追究的!”
周氏啧啧道,“一个粗莽村夫我怕他?”
苏凌道,“你也知道他粗莽,兔子急了还咬人,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周氏原本看他一个逆来顺受丝毫不敢反抗之人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还有些许疑虑,怕是那孽种真的有什么打算,但看他微微发抖的嘴唇,心里已是暗自发笑了。
“那我倒想看看他能做出什么事了!”袖子一甩,对着那一旁候着的俩家丁喝道,“你们愣着干嘛!”
二位家丁闻言立刻上前左右开弓捉住了苏凌,苏凌挣扎不过,被死死地按在地上。
周氏慢慢的走了过去,慢条斯理地抽出头上的一把玉竹钗,那钗头尖细,锋利无比,她缓慢的在苏凌眼前蹲下,犹如逗弄小猫般的,用那钗头慢慢地描摹着他的那张脸,
“啧啧,这鸡卵子脸蛋这么嫩,我都不好意思划了。”
苏凌心间一片冰冷,闭着眼睛不去理她。
脸上,冷冰冰的钗头慢慢移动,犹如蛇蝎,苏凌横了心任他摆布。
周氏这样冷心到无以复加的人,自是要看他惶恐求饶的模样,好比那狸猫,捉到了老鼠,先不急吃,逗弄了一方才心满意足地吃下,自己求饶哪里能有什么用,徒惹羞辱罢了,加之内心对于那周氏的怨愤,苏凌更是不愿对她有半分妥协。
周氏见他丝毫没了往日的惶恐,心头一阵怒意,正要刺他个乱花缤纷间,绿荷脸色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大夫人不好!”
周氏正是怒极,听到绿荷的话,只觉得不吉利,当下起身叱骂,那绿荷扑通跪地道,
“大夫人,老祖母往这边来了!”
周氏脸色一滞,心里想着那西堂那个老女人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了,已是多年不复出来,今日干嘛好端端地来她屋里,心里思来想去,唯有那怪物之事了。
眉头一皱,但心里转念一想,苏焕之好的时候自己还得顾忌上她三分,如今这些日子那苏焕之还迷迷瞪瞪的,三日差两日好的,整个苏府皆由自己当家了,自己怕她作甚。
鼻孔一个哼气,当下连乱糟糟的屋里都不曾吩咐下人收了,踹了苏凌一脚,将那玉竹钗子复又插上,接着唤人拿过一张梨花凳坐了,半笑不笑地在堂中迎接自己的婆婆。
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一叠子的脚步声,大门一声通报,先是进来一个仆妇,周氏一看,是那老东西身边的杨嬷嬷,随着杨嬷嬷进来,是四个抬贵妃椅的小厮,那贵妃椅上躺着的不是那老东西还是谁。
等到那贵妃椅慢慢放下,周氏才慢悠悠地起身道了个福,
“媳妇儿拜过母亲。”
那苏老夫人鹤发微乱,面目是久卧病床的苍白,一旁的杨嬷嬷将手上的腰靠替她垫了,好容易才半坐半躺着撑着在那里,方才夕阳未下之时,那马房总管不顾看门小厮的阻拦,慌慌张张进来跟自己说了那大少爷回府之事。那老夫人已是烛光末微,原本就不欲多理会尘世中事,省的徒增忧思,但着实是可怜那命苦的大孙子,亦不愿苏府徒增造业,故而叫了几个下人便赶着来了。
苏老夫人眼神不好,颤颤巍巍四处环视了一通才看见那被一对家丁按住的苏凌,虽不知那苏凌状况如何,但看那样子也知道受了不少罪了。一旁的杨嬷嬷明白自己老主人的心思,连忙过去将俩个家丁喝退了,把那苏凌扶了起来。
苏凌被那一拉扯到身上的伤处,痛的眉头紧皱,弯着腰好一会儿痛意才消停下来,在那杨嬷嬷的搀扶之下慢慢地走到了那老祖母身边。
苏老夫人看他那满身的狼狈以及四处可见的被折辱的痕迹,心下悲痛万分,但苦于身子不爽利,只能勉力抬起手,朝着苏凌招了招,
“孩儿,你往祖母这边来。”
苏凌见那老人一双年老的眼珠子虽是浑浊,却透着慈祥的光芒,稍稍一回忆,便知道眼前的便是这个肉身的祖母,只是不知道是那肉身主人记忆里带着的亲厚,还是苏凌自己对她的好感,苏凌只觉得眼前这位老人甚是亲近。
慢慢走了过去,那苏老夫人一把握住苏凌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孩子,你受苦了。”
苏凌方才虽是强撑着与那周氏抗争,其实心内早已如惊弓之鸟,此刻见到那老祖母用着那般人世间温情的目光看着他,如同上辈子那孤儿院的院长那般祥和安宁,不禁令他充满了尊敬与信赖,还有深深的委屈。
苏凌半跪着,脸轻轻地靠着二人相握的手上,眼泪差点就下来了,
“老祖母,我想你。”
那苏老夫人闻言一颗泪从那衰老的眼窝中滚落,惹得那杨嬷嬷着急得很,一个劲儿劝,好容易那老夫人拿出帕子将眼泪擦了,这才牵了他的手道,
“好孩子,跟老祖母回去,老祖母给你桂花糕吃。”
苏凌抿了抿嘴,点点头。
那老祖母叹息,伸了手替苏凌整了整头发,正要说什么,耳边一阵冷冷地声音,
“母亲,您要带他去哪儿呢这是,媳妇儿正执行家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