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一过,戚武便去了赵二叔家,之前交代了苏凌与孙大嫂,若是迟了,让他们自己吃饭便是,不要去等他。
已是近午,那戚武迟迟不归,孙大嫂估计那戚武是不回来吃饭了,寻思着做点简单开胃的饭菜来填腹,问了苏凌,苏凌让随便弄,孙大嫂便自作主张去了。
天是一日比一日热起来了,苏凌将早上的罩衫脱了,去松木柜里翻出了一套麻布短打换了,这才觉得清爽了些,走到雕花铜镜面前,一看,脖颈处都是那戚武哚出来的红痕,更有甚者,那短打露出的小腿手臂都是那些青紫的痕迹。
苏凌吓了一跳,心想着亏得照了下镜子,要不这般穿出去被孙大嫂见了,多尴尬。
当下将衣服脱了,好歹是找出了件春衫穿了,四处检查了一下,还好遮住了些,但脖颈处实在是遮不到,再一想,早上出去吃早饭时,那孙大嫂铁定是看见了,自己这般粗心大意,这下好了,那孙大嫂肯定在心里偷偷笑话了。
越想愈是恼戚武,这蛮汉老是爱哚他,他身子又是容易留痕迹的,一个不注意就被人看笑话了,四处一巡,转眼看见那铜镜前有一盒木制的圆盒,那是前些时日戚武去城里的时候给他带的香粉,苏凌一贯不喜欢在身上涂些香腻的东西,这下为了遮挡那些红痕,不得不扑上点了,将那圆盒打开,勾了点白腻的粉在掌心,一点点地涂在那些红痕上,慢慢地晕开,左右看了看,这才有些放心了下来。
外面孙大嫂的叫声传来,“阿凌,吃午了。”
苏凌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孙大嫂眼尖,一眼就看见苏凌脖子上那些不自然的白痕,心里偷偷地笑,这孩子忒好笑了,这大概叫欲盖弥彰罢。
苏凌皮肤白,而且细腻,这些香粉盖上去反而没有原本的肤质来的自然白净,倒是更引人注目,这样的肤质,这样的皮相,大概用什么香粉眉黛都嫌多余吧,孙大嫂看着苏凌想着。
戚武这小子当真是艳福不浅。
只有三人在家里,可期一般午时便去睡了,孙大嫂做了简单的切面。
将那白面拿水和了,再用竹仗一遍一遍地压,使得面团很是筋道,再用圆棍摊平开来,折成几叠,一一的切成一指见宽的面条,等到水烧开,哗啦啦全下了,烫熟,捞在碗里,加上辣子、葱末、酱油、香醋、蟛蜞酱等佐料,快速将锅里水清光,趁着火热,下猪油,烧到表面冒着白烟。拿勺子舀了,一一泼在面上,快速地拌了,一碗鲜香酸辣的切面便做好了。
酱菜汤早已做好热在后灶上的,孙大嫂一起将这些拿食盘端了,齐齐拿到饭桌上。
阿昌小馋猫,看见他最爱的酸辣切面,手刚刚玩泥巴灰糊糊的也没洗,便跳上桌了。
孙大嫂捏着他的鼻子,“还不赶紧去洗,洗不干净这碗不给你吃。”
阿昌怪叫着去了。
苏凌看着那冒着热气的切面,辣子葱花红绿点缀着,被热油一泼,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这夏日胃口本来不好,可酸辣的味儿一扑过来,苏凌立刻有些饿了。
孙大嫂的手艺在这乡间着实是埋没了。
苏凌挑了一口切面,入口先是一阵浓香,慢慢地嚼开,酸辣鲜香的感觉渐渐弥漫开来,快乐地分布在每个味蕾,好吃到恨不得把舌头给嚼了,苏凌吹了吹,又一口进去了,在这烈烈夏日,吃上一口酣畅淋漓的油泼酸辣切面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苏凌吃得鼻尖冒汗,“孙大嫂,你若开饭馆,我,我天天跑你那里吃去。”
孙大嫂捂嘴直笑,“你这孩子,原本那般实诚,这跟着戚大久了,也开始油嘴滑舌了。”
苏凌道,“我说的是真的,大嫂,你做的每一样菜我都爱吃。”
孙大嫂笑了笑,突然神情有些落寞,“原本俺与那死鬼是想在城里开馆子的,他身子不好,做不了农活,又可怜俺一个妇人日日在田里操劳,可惜,可惜,八字还没一撇他便去了。”
苏凌没曾想这么随便一聊竟触到了孙大嫂的伤心事,有些自责,“孙大嫂,你别难过,你若喜欢,我跟阿武说说,看看能不能在城里帮你租个铺面,你这般的好手艺,当真不能埋没了。”
孙大嫂擦擦眼角的泪,“哪有那般简单,俺这小崽子还这般小,哪里能离得了俺,别的俺哪里敢多想,得多亏了你们的收留咱母子俩才不至于横尸荒野。”
苏凌道,“你别这么说,什么收,收留不收留的,你在家里,咱们才能吃上这么多,这么多的美味,说到底,还不知谁占便宜了呢。”
孙大嫂笑了,“愈发会讲话了你这孩子,说到底,俺与可期也不可能在戚家待上一辈子,过几年罢,等过几年可期长成阿昌这般大了,俺考虑考虑进城当个厨子。”
苏凌笑道,“我,我要参股。”
孙大嫂刚才已经是把这参股的概念理解了,此刻见着苏凌这般说,自是大乐,“俺肯定给你参股。”
吃完饭,那戚武还是没有回来,苏凌看见那孙大嫂正拿了一坛他自己浸渍的花蜜往另一个坛子里倒,不禁大奇,
“孙大嫂,你,你这是在做甚么?”
孙大嫂道,“做蜜酒哩,夏日喝最是清爽了,不易醉,还甜甜的好喝,昨天蒸了许多糜子饭,与花蜜一起做这个蜜酒最好不过了。”
苏凌喜欢孙大嫂这样能把平淡的日子折腾得鲜活起来的人。也就是在这古代没有生活家的概念,若是机缘巧合,孙大嫂这些手艺的无形价值,说不定比自己卖的那些水灵芝都赚钱呢。
孙大嫂将坛子里的作料搅拌好了,拿油纸封了,再去和了些稀泥,将坛口封上,把那坛子蜜酒搬到院落温暖的角落发酵着,看着那日头暖暖地照着那角落,孙大嫂一抹那花白的头发,欣慰地笑,“过个半个月便好了。”
苏凌看着那坛子,心中也开始期待起来。
孙大嫂好似想起什么似的,“过半个月……这又快到戚大的生辰了。”
苏凌疑问,“你说阿武生辰在半个月后?”
孙大嫂点点头,但很快她便叹了一口气,“算啦,也不是什么好日子。”
苏凌更是奇怪为何孙大嫂会这般说,生辰,为何不是什么好日子?
自己在孤儿院的时候最期待的便是生日了,每到了这一天,院长便会带着他去玩那肖想许久的游乐场,这是枯燥无聊的孤儿院岁月里难得的期待了,若说有什么日子是最开心的,苏凌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生日的。
孙大嫂看着满脸疑窦的苏凌,再度叹了口气,“这戚大的生辰也便是他爹娘的忌日啊。”
苏凌一怔。
孙大嫂道,“戚大从不过生辰,所以别跟他提起了,待会儿骂起俺来了。”
苏凌心下有些不是滋味,“他,他爹娘……”
孙大嫂看着远方,眼中透露着人世间的沧桑,“那一年的光景比今年更不好,战乱刚刚平息,四处都是流匪,这*也就算了,偏偏老天爷也开起了玩笑,三个月不下雨,那戚大爹娘也是好不容易拉扯着他们四兄弟,辛苦得很。”
孙大嫂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哀哀地看着苏凌,“那天是戚大生辰,虽是连着好些日子都在啃红薯,喝稀粥,但至少是有吃得,可为人父母,自是想在孩儿生辰之时给点好东西,那天,他们去了城里,拿了仅剩的一点铜板换了肉包子,想给那戚大个惊喜,没成想回来遇到一群饥饿的流寇,原本给他们便是了,可那戚家爹娘二位也是死心眼,死命护着那几个戚大的肉包子,后来就,后来就……”
孙大嫂再也说不下去了。
苏凌眼前开始模糊,慢慢的脸颊边有了湿意,那人,那人……苏凌想不出什么话来。
苏凌想着那个爱护着家人的男人,捍卫着家人的平安与温饱,把自己放在最底下,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别人,尽力的用自己单独一个肩膀去扛起了他们的生计,明明有着这般悲痛的过去,却从来没有展示过一丝的脆弱。
明明,他应该也是有难过的时候吧。
苏凌突然好想那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男人。
虽然有时对自己是那般强势,可苏凌知道的,明明最弱势的就是他了,那个莽汉疼宠着自己,尽了他最大的可能去给自己一个好生活,每当自己遇到危险了,总是不顾一切,牺牲了自己都要来救他。
苏凌后来想想,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安全感是来自于这个男人的吧。
那些宠溺、疼爱,还有所有的奉献。
苏凌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极了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