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园身上冷战一个接着一个。头一次觉得吴学究的成语没用错。
也怪她背不出北宋末年的各级官名。谁知道秦桧眼下在御史台公干呢!再悄悄看看那位秦太岁,只见黑瘦干巴完全不起眼,顶多是个精明的面相,一点也没有大奸臣的气场。
而他今日的表现可以称得上可圈可点。梁山上几位夫子已经俨然把他当成了同道中人。而潘小园自己,在得知他的尊姓大名之前,也被他恰到好处地帮扶得浑身舒坦,更觉得此人是难得的妇女之友,算是满屋子人里,思想最开放的之一。
可见并非所有妇女之友都是鲁智深。
潘小园脑子里正乱哄哄的一团,忽然听到秦桧跟她说话:“……夫人胸中雄才大略,下官已领略了。今日的‘约法’不尽如人意,但来日方长,总会慢慢修得完善。譬如以下官愚见,当此国家用人之际,非但要招女子入仕,等退敌之后,更要多兴女学,给我大宋国培养出双倍的人才,才不致使眼下的危机重现……”
不得不说,这立场十分对她的胃口。倘若提出这话的不是秦桧,她非得跟这人引为知己不可。
但既然知晓了对方身份,不得不多了个心眼儿。这是他的肺腑之言,还是揣摩着她的心意,专门拣她爱听的说呢?
秦桧秦相公的官场智商登峰造极,可偏偏这儿有一个人,是知晓他全部黑料的。
秦桧见她似是心不在焉,也十分贴心地收住话题,笑道:“下官多虑,夫人自然都有计较。”
潘小园敷衍两句,仍然不敢多说话。知道面前的秦相公是百年不遇的人精,就算此时人微言轻,但与生俱来的天分摆在这儿,千万不能让他瞧出自己的疑心来。
此时她“府里”的丫环小厮带着轿子来接她了。也就赶紧趁机和秦桧等人道别。赶紧回去静静。
秦桧知趣,看出她疏离,也不上赶着巴结,最后笑道:“听闻夫人是商贾出身,对理财之事颇多心得。贱内却也对此有些兴趣,倘若夫人不弃,哪日做客敝府,给她指点一二,下官感激不尽,必当厚报。”
潘小园燥汗不断。若是换了别人,有官太太愿意和她聊理财,自然是欣然答应。但这位……
心中打鼓,平静片刻,强笑道:“那……那奴家恭敬不如从命。”
轿子悠悠抬起,知道秦桧看不见自己表情了,才猛然松一口气。
脑子里飞快地调动自己所有的历史知识。秦桧害岳飞的事,至少发生在二十年后,现在倒不必多虑;而据她所知,秦桧早年是个颇为强硬的主战派,只是后来靖康之耻,他和皇帝一道被俘虏到金国,寄人篱下许多年,“逃”回南方之后,就变成了妥妥的带路党,倚靠金国的扶持,一路做到了权倾天下的宰相。以至于后人频频猜测,他被囚北疆的那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现在的秦桧大约还没开始办坏事。但作为日后的史上第一奸臣,以此人的臭名昭著程度,完全不能对他丧失任何警惕。
更别提,他居然已经打听出来自己的出身特长,显然在议事之前就做了相当的功课。对她如此,对梁山其余人等自然也是如此。时机一到,迅速站队,抓住所有机会上位。如此的心机和“远见”,着实令人佩服。
心中飞速思考。若是真能拉拢此人,让他“改邪归正”,会不会是个得力的帮手……
随即呸一声,放弃这个想法。懒得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平行历史中的岳飞含冤入狱,受尽酷刑,临终呐喊“天日昭昭”,想想就让她心里发颤。现在她的小师弟,天真乐观,满腔热血,得是什么样的邪恶力量,才能让他陷入如此绝望的境地?
而现在的秦桧,虽然时运未到,没机会做大恶人,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绝对称不上好人。
虽说历史已经有所更改,可她家小师弟的人生路仍是如履薄冰,年纪轻轻,多少次和阎王爷擦身而过。不能给他增加一丢丢危险的可能性。
她知道自己不是耶稣也不是佛祖,玩不起普世道德——尤其是当她心有挂念之人牵涉其中的时候。
看在今天秦桧对她多有帮衬的份儿上,还是要拉他一把——比如找个机会悄悄做掉,让他“在职暴毙”,还能领一份慰问金,免遭生铁铸身、被世世代代鄙夷唾吐的命运——这么一想,算是售他一个大恩,想来秦桧的在天之灵也会谢谢她。
计较已定,不免对自己的心狠手辣颇为欣赏,嘴角抿出一个得意的笑。
便应他的邀,去他家做个客,麻痹稳住这人,免得他心怀叵测,再造出什么别的糖衣炮弹来。
*
接受了一整日的政治文化熏陶,潘小园觉得脱胎换骨。回到“武府”,只想倒头就睡。旁边有丫环殷勤过来伺候换衣、洗面,倒是省事——由俭入奢易,她也终于不用自己背过手去梳头了。
但和武松每日的工作相比,她简直清闲得像个真正的官太太。
他直到彻底天黑才回来。灯火通明的厅堂上,一身的血污清晰可见。
几个小丫环本来快手快脚的,主动来伺候“官人”宽衣,看这架势,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挪着脚步不敢上前。武松顺势把她们遣走:“我自己来就成了。”
潘小园赶过来,也吓一跳。好在她也见惯了,轻手轻脚帮他把带血的衣裳脱下来,倒没见到伤。想来那血是别人的。
连忙问:“怎么了?”
武松这才抱怨:“禁军里全是无赖泼皮,一个赛一个的无能,也不知当年林教头是怎么忍下来的!”
大宋实行募兵制,由国家赍发生活费用,本质上是“雇佣兵”,而不像其他朝代那样的“义务兵”。这就造成了军队里充满了不学无术的无赖混混,没能耐凭劳动赚钱,才投军效力,混口饭吃。更有些犯罪流配之徒也来“充军”,导致队伍里素质鱼龙混杂,没一点军事素养。
本来都是混吃等死之辈,况且军饷也被克扣得七七八八,谈不上什么国家忠诚度;就算明知要打仗,整日盘算的,也不过是如何临阵脱逃成功率更高,如何才能跑得快些;眼下朝政变天,接管军队的居然是一群真枪实干之人,居然让他们开始严格训练、准备为国捐躯。一群无赖兵哪能接受,当即抱怨连天——宛若一群无知孩童,不仅没了糖吃,而且还被赶着去上学!
每天都有试图逃跑的。今日训练得稍微苦了一点,竟有人阴谋哗变,趁着武松落单之时,几十个人一哄而上,长`枪乱戳,想把他给干掉。可惜动土动到了太岁头上,几十个人被武松一一打倒,又被闻声而来的其他好汉彻底制服。武松自己只是受了些割伤擦伤,并无大碍。
武松简直出离愤怒,当机立断,处决了几个牵头哗变的,余下的人这才噤若寒蝉,乖乖的开始训练。
他说得波澜不惊,潘小园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这简直不是带兵,而是玩命!
看他灰头土脸一身血,心疼得无以复加,连忙让人烧热水来,房间里点上灯烛。如今这些工作倒不用亲力亲为,省不少事。
催他:“进去呀。不烫。”
武松窘迫。一是没那么厚脸皮。二是这房间几丈宽,中间孤零零的一个浴桶,虽然四周没外人,但觉得不怎么安全。看来自己天生不是做贵人的命,消受不起荣华富贵。
她变本加厉,娇声笑道:“是不是还得要奴家来伺候官人呢?”
武松赶紧摇头,飞快的脱衣裳钻进去了。浑身一松,这才觉得一天的疲劳告了个段落。
还是不太习惯自己一个人独享清闲,没头没脑来一句:“要不你也进来。”
她一下红了脸,佯装啐一口:“不来!都是血。”
掇条小凳子坐他身边,扒在浴桶边上,故意偷偷往底下瞟两眼。水浑,其实也看不清什么。武松丝毫不在意。
手巾慢慢给他抹掉身上残余的血迹,慢声细语跟他商量:“禁军本来粮饷就不足,肚子都吃不饱,自然没心思给国家卖命……”
“这我知道。但你也看见,国库里基本上是空的。况且修筑城防、造弓打刀,维护那几百门炮,都需要钱。没法一夜之间把缺饷补齐。”
她咬着嘴唇,寻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提出来:“我还有私房钱……”
武松却立刻笑道:“摊到几十万人头上,也算不得什么了。这些钱你留着吧。”
她松一口气,又觉得有些惭愧,转而建议:“如果需要帮忙筹款什么的……”
“试试看吧。我只怕民间也不剩什么财力了。——再重些嘛。”
她忍不住一笑,这么快就坦然当上老爷了。撩几声水,把他胳膊捞出来,从上往下细细擦拭。打了这一阵子仗,虽然没受太重的伤,但肌肤上也免不得添了不少小疤,有的淡了,有的却还顽固地不下去。今日新开的几个伤口尤其显眼。小心翼翼将周围擦净,扭身起来:“等我去拿伤药来。”
“别,”反手将她轻轻拉住,“哪那么娇气。你陪我说话。”
留他一人在这空空荡荡的屋子里,他可心虚。
她只好又坐下来,继续听他说:“……而且禁军的粮饷,我想着,要是像咱们在幽州城那样,把能利用的都利用上,能省不少钱财……而且吃了也有劲儿……”
潘小园心中一亮,忙说:“这是应该的。”
禁军士兵不仅缺衣少食,每日吃的还都是粗面饼、糙米粥、就着咸菜盐块块,如何能练出力气,导致骑不动马,拉不动弓,刀都挥不动。吃肉又太贵。因此若是能推广她那种“新式军粮”,应该能解些燃眉之急。
至于众人吃不吃得惯——没有什么是揍一顿解决不了的。如果解决不了,就揍两顿。
咕咕哝哝说了一阵子话,又跟他讲了讲今日清国库、修“约法”的进展。武松忽然道:“听说御史中丞秦桧很是能干,帮了咱们不少忙?”
潘小园心里一个激灵,赶紧不置可否地答:“这个嘛,确实……”
秦桧的“好名声”居然这么快就传到武松耳朵里了,完全违背了“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的客观规律。
下决心,跟武松说实话:“没错,他是对咱们多有帮衬。但我觉得这人心术不正,不能委以大任。”
武松惊讶:“为什么?”
这她却支吾不出来:“这、也许、只是感觉……觉得他可能会做坏事……”
武松笑道:“这叫莫须有,如何能服人!”
潘小园:“……”
这句话完全无法反驳。
武松再沉思。见她信誓旦旦的模样,却也不像是瞎说八道。当年初见史文恭,所有梁山兄弟都以为此人纯良,只有她一句“感觉不像好人”,给他敲了个不大不小的警钟。后来发生的事情足以证明,她这双眼睛不仅漂亮,看人还毒。因此他不得不相信,女人的直觉有时候不可小觑。
便补充道:“——我也不是太喜这人,但咱们心里有数就好,休要捕风捉影。朝堂上有这么一个盟友不容易。”
她赶紧表示同意,咬着他耳朵撒句娇:“二哥不喜欢的,就不是好人。”
武松笑笑,手撑着浴桶边缘就想站起来。
让她双手给按回去了,“还没擦完呢。”
武松无语:“你那叫擦?水都凉了。”
她这才难为情,低头看看自己手里巾帕。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好心伺候他,给他擦擦身上的血迹泥尘,可擦着擦着就成了吃豆腐。近在咫尺的一身漂亮筋肉,怎么摸也摸不够,手指尖又不小心从锁骨划到胸膛,眼看他耳廓慢慢的红了。
下巴颏儿抵在木桶边上,还是狡辩:“我擦得比较轻而已。”
武松无可奈何,一把抢过手巾,“我……我洗好了。”
刚要用力站起来,外面几声娇呼:“官人!奴婢们备了干净衣裳。”
在她的严厉管教之下,总算学乖了点儿,知道在外面先打个招呼。武松吓一大跳,脚底下一软,麻溜又钻回水里去,溅起一团水花。
潘小园哭笑不得,朝外面喊话吩咐:“在外头等着。进来的扣月钱!”
一面心里飞快想,还好方才跟武松说的都是悄悄话,否则外面守着的人非听见不可。往后说话也要注意,千万不能大嗓门——总算明白柴进那些贵人,是如何练就一副轻声细语的嗓子了。
门开个小缝,把衣裳接过来,再严严实实关上,这才跑到他身边,笑道:“出来吧。”
武松才不出来,嘟嘟囔囔说:“给我。我自己穿就成。”
她哪能就这么放过,抢过旁边的干帕子,逗他:“老爷一日辛苦,妾身服侍你穿衣。”
……
武松在屋里头全身僵着,双手伸平,平生第一次让别人给自己披衣裳,一动也不敢动,只怕稍微一呼吸,就得心猿意马想些别的。觉着她手指头的活动范围有点过于宽广了,但每一下又都恰到好处地把他裹多一分,似乎又没一点累赘的动作。
看她低头给他系腰带,后颈衣领微微翘,一抹白皙露出来,方才“服侍”他过于用力,还带着细细的几颗汗珠,在细腻的皮肤上浮着,慢慢滑到一边。
正没看够,忽然那白腻的颈子向下一沉,蹲下去整他的裤腿,脚腕痒痒的,却又被她头发丝儿、胳膊肘儿,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腿上蹭来蹭去。
外面小丫环隐约听到里头声音,无比唏嘘。自家主人娶到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娘子,一点也不知爱惜,非要她亲力亲为的伺候,贵人的身,偏要做奴婢的活儿。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自己可别摊上这么个姑爷。
作者有话要说:政治课下课,撒点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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