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薛城当值,他和林团圆关系一向不错,看着她从早上来就一副没精神的样子,说话也随意的很:“啧啧啧,大嫂,最难消瘦帝王恩啊。”
林团圆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道:“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啧,大嫂,我发现你现在和老大说话口气都快一模一样了,真是近墨者黑。”薛城反身双手撑在柜面上,脸上是止不住的好奇:“话说老大怎么会想到让你早上起来跑圈啊?老大怎么舍得啊。”他今天从操练场回来的路上看到那个在跑圈的汗流浃背的身影惊到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团圆把脑袋埋在臂弯里,指甲无意识地扣着桌面,声音闷闷的:“我自己要求的”
薛城的嘴巴长得更大了,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啊?为啥呀?”说着又想了想说道:“你难道想弃笔从戎吗?”
“并没有,我只是想着锻炼下身体,自己造的孽,跪着也要跑完。”说着又把脑袋往胳膊底下藏了藏:“不要吵我,让我小睡一会儿。”
薛城不再说话了,周遭也安静了下来,就在林团圆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的时候。“笃笃笃”敲门声又恰逢时机地响起了,薛城唤那人进来,林团圆也无可奈何地从桌子上直起身来,纤细的手指揉捏着太阳穴。
上来的楼下新来的小姑娘,站在门口一脸焦急的神色:“社长,民阁的阁老来了,在楼下等着呢!”
“唔,知道了,请他上来吧。”团圆皱着眉,民盟一向是万事中立,哪怕和陆礼征也没有过多交集,和自家的万事报社那就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事,怎么这阁老现在找上门来?”
“算了,还是我下去迎接阁老吧。”团圆想想还是站起了身子,捋平了衣裙上的褶皱,看了眼薛城:“偷懒也该偷够了吧,快些下去干事,不然罚你月钱哦!”
薛城摸了摸鼻子,好嘛,自己忙起来也看不得别人闲,得了,她是老板她最大好吧。
阁老自然也完全不是空闲的人,不可能专门跑到报社来讨口茶喝。民盟是目前较大的非军方政治组织,在文人和留学生之间颇有影响力,对于教育界更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这一切都与坐在她面前的这位阁老息息相关,这位阁老桃李满天下,也就使得民盟虽无军队,但也没有不长眼的敢去招惹。
素手轻执茶壶,双手奉上茶盏,于辈分,于声望,团圆都不敢轻慢这位前辈,言笑晏晏:“今日阁老前来报社真是蓬荜生辉,只是不知所为何事?”
这位在书香笔墨里沉浸了大半辈子的阁老虽然气度不改,但是神色中带着一抹难以化解的愁绪:“初次拜访,区区薄礼还望小友莫要介意。”话音刚落,身边的书生将手里的一礼盒放置在团圆桌上:“现在看来小友也是爱茶之人,这茶饼也不算是埋没了。”
推辞不过阁老的好意,团圆只得收下了,但是心中不得有些咋舌,上了年份的茶饼往往都是各家的收藏,价值不菲。现在阁老出手这般大方,怕是接下来的事情也相当棘手了。
见着团圆收下东西,阁老笑着颔首,悠悠地开了腔:“见着小友我就想到我那犬子,同小友一般,正是花样的年纪。”
得,正主来了。明知道这是个圈套,可团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跳:“这,贵公子应该也同阁老一般才华横溢才是。”这阁老让人着实摸不透,先是送礼,又是提到他的小儿子。阁老之子顾平安团圆也有所耳闻,传言这个顾平安貌比潘安,又出身书香门第,神态气度都继承了阁老的风雅,出门往往路上都是来一窥他的样貌的女子,说是掷果盈车也不为过。只是他是个病弱公子,阁老夫妇才给他名字里取了平安之意,希望他一生平安逐顺。
疑?等等,送礼再介绍,这难不成是提亲!
“唉,再聪慧又如何?可惜我那孩子从下就命不好,体弱多病,又偏偏生了一副倔强的性子,好胜心强,为了文章可以熬到半夜三更,只是他的身体已经容不得他这样糟蹋了。”阁老不由得叹口气,面色苍老了许多,想来他也是为这个孩子操碎了心:“前段时间,旧疾复发,请来的医师都束手无策,那孩子竟然有些自暴自弃的样子,老夫就担心他有朝一日会想不开啊。”
看来不是自己想得那样,团圆松了口气,安慰阁老道:“阁老这般焦心,贵公子定能体会到父母的一片苦心,不会如此作为的。倒是阁老这次前来,是想通过报社广招天下名医吗?”
阁老摇摇头:“这能找的医师我都找过了,并无大用,只是有一位神医”说到这儿抬头看了林团圆一眼:“一位神医,早已隐居多年,至今杳无音信。”
林团圆脑袋里的神经瞬间就绷紧了,声线也不自觉地有些僵硬:“若是隐居多年的神医,哪怕依靠报社广发通讯恐怕也不会愿意出山的。”
“这通讯自然是要发的,置于这神医,倒是希望小友能够替顾某引荐一二。”阁老神色不变,团圆却莫名觉得有些背后发凉,冷汗津津。
团圆干笑两声:“阁老说笑了,您都办不到的事情,我又何德何能”
话还没说完,却被这阁老硬生生地打断了,他虽然语调和缓,可话语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我也是很看好小友的报社发展的,在下认识不少青年才俊都是颇有文采的,怕是都是能助小友一臂之力的。”聪明人说话都喜欢语未尽,意先到,但是团圆却有些庆幸自己平日都是和军营里那些直来直去的将士们聊天,这样猜来猜去着实伤神。阁老的意思也很明白了,无非是自己叫师傅出山,那么他也能帮助自己,反之亦然,若是做不到就是要召集文人打压万事报社了。虽然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神医的消息了,但是用权势压人纵使可恶,却是有效的途径。
林团圆思绪很是杂乱,一时想不出破解之法。阁老把茶杯轻轻搁置在桌上:“今日之事就拜托小友了,我年岁大了,不适合在外头逗留,也就先回去了。”一口一句小友唤得亲热,可字字句句尽是逼迫之意。
“我虽然不知阁老如何得到的消息,但是师父年纪大了,不适合奔波了,还希望阁老给他老人家留得清净。”
阁老闻言,脚步一顿,背对着林团圆,目光阴霾:“那小友的意思是不愿做这个引荐人了。”
从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洒在团圆脸上,和煦的笑意彰显了少女的信心:“在下虽然不才,但到底被师父教导过许久,不如让我先了解贵公子的病情再斟酌是否请我师父出山。”
“如此也好,只是顾某年事已高,犬子尚在病中,受不起小友再一次的讨价还价了。”
“自然不会,阁老走好,不远送。”笑着看到阁老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林团圆才松开了一直握紧的拳头,指甲都在皮肉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印子。失神地盯着自己的手,终究只能这般了,不到最后她不想破坏掌柜的和秋娘隐世的清净。只是说好要弃医从文怎么还是被人找上门了呢,想着想着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
刀都架在了脖子上,林团圆自然不敢拖延。翌日就收拾了药箱去拜访阁老,倒是没见到阁老,直接被侍者指引着去看顾平安。作为女子,她倒是真的对顾平安充满了好奇,毕竟可以称得上是比肩檀奴的男子,能一窥容颜也是难得。
顾平安所居之所种满翠竹,庭院深深,还未进屋却已闻到草药香,团圆卸下肩膀上的药箱,朝着内室微微屈身:“阁老请我来给公子看病,不知是否方便。”
侍女闻声走出来,朝着林团圆行礼:“少爷正好刚醒,医师进去吧。”
还不到季节,屋里却早已供上了地龙,暖和得都让人有些出汗了,身着单衣的男子靠着床柱正在喝一碗汤药,接过侍女递来的布巾轻拭嘴角。团圆只能看见他的眼眉,剑眉入画,眼帘低垂,长睫微微颤动,就这般看倒真的是美男子无疑。可当他放下布巾之时,林团圆却不由得瞪大了自己的眼睛,这这这这不是“李白”嘛!
此李白自然非彼李白,这人恰是她那天在酒馆外的小巷里碰见的那个酒鬼,就是吟诗都颠三倒四的那个。她就说,“罪恶一条街”上哪里会有这样文艺的酒鬼,原来倒是在这儿啊。
林团圆实在是太过惊讶,忍不住盯着顾平安不放。
顾平安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声音温润如玉:“医师为何一直盯着我看?”虽然总是被这样的目光注视,但是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抗拒的。
“只是看下公子面色而已。”团圆不动声色地说。这顾平安是模样气度都是杰出,尤其病弱更为他增添了一分忧愁的气质,只是天天看着陆礼征的神颜,对于顾平安这样她已经有了不少免疫力了。
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公子知道我叫什么?”
顾平安虽然奇怪她这么问,但只以为又是姑娘家的小把戏,顺着回答道:“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孟浩然!”说着林团圆还给了顾平安一个灿烂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