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捏了捏插在腰带上的短剑,想了想,依旧转回头,那人还在巷口,半倚着墙壁,挥着折扇,笑容可掬。
温西径直向前,周身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警惕,近到这人五步之外时,温西鼻端轻轻喷出温热的气息,嘴唇轻轻抿了抿。
“我有这么令人恐惧吗?”他笑着道。
温西蓦地瞪着他,一双眼睛在幽暗中如同夜枭一般闪光,她微微躬着背,算计着这人的手若是有什么举动,她可以立刻弹起来给他致命一剑。
“呵呵。”他又笑,仿佛温西现在这副模样在他的眼中十分好笑。
“你放心,你若是用力向我刺来,我绝对没有本事躲得开。”他笑着说着,扇子一挥一挥,将他的发丝轻轻掀起。
温西定神,果然不曾从他的姿态中看出什么危机,暗自松了口气。
“你师父教你的,只是这些吗?”他又笑道。
师父!温西一瞬间厉目而视,“你究竟是谁?”
这人态度闲适悠然,笑道:“你想知道吗?”
温西的唇紧紧抿着,几乎变成了一条线,师父……他知道师父的所在?
他笑道:“你若是想知道,便来吧。”
温西很想抓着他细问一番,但是她的手却不能举动半分,师父消失已经整整两个月,她随杜羽一路来京,只言片语的消息也不知,她从最初的伤心失落到渐渐变得恐惧,她本以为师父本事超群,不会出什么事的,但是看了杜羽的那些信,她有些不确定了,要是师父真是遇见了不可知的危险,她怎么能安然地呆着,什么都不做?
温西丧气地垮下肩膀,看着面前这个来历不明的人。
*
京城很大,比温西去过的任何一个城市都大许多,在京城这些时日,她并不常出门,所以也只是大致弄清了方位罢了,比如皇城在北边,杜府在城西北,附近住的大都是些达官贵人的府邸,渡云湖在城西,西岸有好些富贵人家的别墅园林,下午她同素君去了房太傅的别院,就在那处。
如今她跟着那个人,坐在一辆不起眼的蓝布马车上,她听着马蹄声声,走的都是城中的石板道,并不曾出城,温西微微放心了些。
她依旧盯着这男人,他自称姓冷,叫做冷疏竹,这名字真是寂寞冷清的很,倒像是个化名了。
温西脑中也梳理了一遍,师父来往的人中,并没有姓冷的。不过师父来历她也不知,虽跟了他十余年,但师父从不说起自己的往事,他博古通今,文武双全,又是那般的容貌气度,温西有时也想着,他怎会只是清濛山中的隐士罢了?
马车走了许久,终于停下,温西下车,望天之时,已经是月色朗朗了。
冷疏竹笑着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温西怔然,他们身处之地,竟是一片湖水环绕之地,眼前不远的地方,是一座孤亭,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九曲桥通向。
亭中有一个人,被垂下的轻纱竹帘遮挡了面目,他正在抚琴,温西并不太通音律,不识得曲子。
冷疏竹挥扇而笑:“姑娘请吧。”
温西看着他道:“我师父到底在哪里?”
冷疏竹又笑:“在下不曾说过这话,姑娘记岔了。”
“你……”温西恍然,她关心则乱,满脑子浆糊,的确,他不曾说过她跟着来了,就会告诉她师父的所在。
温西脸色铁青。
冷疏竹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姑娘何不放下些心怀呢?”
湖岸边密林重重,鸦雀无声,温西心里咯噔一下,她是轻易脱不得身了。
她一人沿着那九曲桥,走向那座孤亭。夜风夹杂着水汽,有些凉意,她衣衫单薄,竟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她站在亭外,看着亭中轻纱款款,孤灯摇曳,等到那一曲终了,才开口道:”阁下是何人?”
“进来。”那人开口,是个男人,声音有些耳熟。
温西带着疑惑掀起纱帘,入到亭中,才看清面前之人竟然是那陈王,便是舒阳公主称呼的二哥。在这孤灯夜月之下,他美得有些雌雄莫辩,一袭青衫,发丝逶迤,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琴弦,余音不尽……
温西愣愣地站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满脑子都是各种猜测,却被她自己一一否定,风将她的发丝撩动地越加的凌乱,又灌进她的领口与袖口,她却只同一截木头一般,只言片语不能发出。
陈王的琴案一侧还摆着一个画卷,素白的宣纸透出隐隐的墨迹。
温西张张口,依旧没有问出声,那卷画,并不曾装裱,一尺来长,半尺来宽,不算宽大,里面描绘的人物却是栩栩如生,几日之前,还是温西亲手交到了恭镖头手中。
恭镖头江湖中一向有磊落名声,温西观其言行,也是个性情直率的人,他不会谋算萍水相逢的温西。这画,想来是面前这位陈王用了什么手段拿到的,果然,在宫中那匆匆一瞥,温西不是在无事自寻烦恼,而是真的有什么问题。
她捋清了脑中一团乱麻一般的思绪,才缓缓开口道:“小女子温西,见过陈王殿下。”她行着礼,还是那位房女史教的,应当十分的恭敬。
陈王抬起眼,轻笑一声,做了令她坐下的手势,道:“少有女子有这样的名字,可有什么典故?”
温西摇头:“没有典故,我师父……捡我的时候,是在清濛山西所以起了个西的字。”
陈王浅笑,仿佛觉得有趣,他抬手,取了那张画卷,缓缓打开,目光中满是赞赏:“令师真是半点不曾变了模样,风采更胜从前,杜明翼的笔也是出神入化,画得惟妙惟肖的很。”
什么!温西心中登时如轰雷一般响过,他认识师父?
“你、我师父……你……”她霎时激动地话都说不完整,“你晓得我师父去了哪里?”
陈王笑着摇头,道:“若是知道,也不会借你这副画像了。”
温西有千万个问题,只是都问不出口,她咽下了所有的疑问,只是露出些失望之色,道:“哦……”
“只是……他画得虽像,还是缺少一些神采,减了许多锋芒,不知是杜明翼眼中,他是这般的人,还是一过多年,他性情变了许多呢?”陈王又道,他笑得有些风淡云轻,仿佛只是在随口调侃。
温西不禁问道:“你对我师父很熟?”
她自己都不注意,忘了对他表达恭敬了。
陈王也不甚在意,只是笑道:“我倒是觉得很熟,他可能不这么觉得。”
“是么……”温西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师父的来往朋友她大都认得,若是他们真的很熟,她不可能不知道,若是是在师父收养她之前的事,那都已经十来年了,很熟的人,十来年不来往,也不可能熟了,何况,这是位皇子,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师父他……
温西想着,又想起了杜羽的那些信,信中所言,也不甚明了,只是偶然提及朝廷之事,还有边疆邻国等等,师父他与杜羽来往这些信,那他心中的秘密,温西真是半点不知了。牵扯上这些事,师父的失踪,越来越令温西坐立难安。
何况……温西立刻变得有些警惕,杜府好像同那周王走得很近,杜羽话里的意思,好像还牵扯了皇位纷争,那这人是杜府的对头,她如今寄居在杜府,难道他想从她这里套出些杜羽的事情来?
不对,还是不对,比她了解杜羽的人多得多,她一个外人,不会有人觉得她对杜羽有什么重要的。
温西脑子很乱,俗话说,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她干脆沉默以对,直愣愣地看着陈王。
陈王却依旧含笑,“你师父这些年,过得如何?”
他这语气,仿佛他们果然是多年的知交一般。
温西答道:“还算好,师父常说清风明月,自在逍遥。”
“呵……清风明月,自在逍遥……”他重复着,最后的余音依然化在了一息微笑之中,“于他来说,不知这是无奈之叹,还是果真求仁得仁了。”他轻道。
温西无言,她不知道此人的目的,不敢轻易对答。
他又问道:“你如今,是住在杜府?”这可是明知故问了。
温西只是点头。
他笑道:“住得可好?”
温西又点头。
他便一抬手,从阴暗处冒出一个人来,陈王道:“去告诉杜府一声,孤请温西姑娘暂住些时日,请他们不必但心。”
“什么?”温西蓦地抬头,一脸诧然。
那人匿身而去,陈王又笑吟吟对她道:“我与你师父算是故友,多年不闻他消息,甚为挂心,你多住些时日,讲些他的故事与我听听,也算解了我这份情。”
温西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