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锦微微一愣,随即倾身过去,亲自将王夫人扶起,引她入席,道:“你这是做什么?即便是你要出宫去,那也该同王爷说,我若是答应了你,如你所愿。在旁人眼里只怕是我善妒凶悍,赶你出宫的。”
王夫人连忙摇首,惊恐道:“妾实无此意,如今王后与王爷琴瑟在御,恩爱不疑。妾如今在宫中不过是一无用之人,还不如去宫外,图个清净快活。只是王爷念及妾于他幼时之谊,自是不会答应。还望王后同王爷说几句话,让妾离宫。”
姒锦抚了抚衣袖上的凤纹,缓缓笑了笑,道:“王爷向来敬重姐姐,我自然亦是如此。此事还要我问过王爷的意思。”
王夫人面露感激之色,道:“那此事就托与王后了,妾在这里先谢过王后。”
姒锦道:“先别忙着谢,此事成与不成,还要王爷来决议。”
王夫人颔首道:“这个妾自是省得。”
姒锦脸上仍旧带着笑,不疾不徐道:“待他下了朝,我便替你问一问。我刚回宫中,身子还有些乏,这几日宫中事务还是有劳姐姐了。”
王夫人亦是笑,“能为王后分忧,妾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有劳。”
她说着自席上起身,行了个礼道:“王后一路劳顿,那妾也不便多有打搅,这就告退了。”
姒锦颔首应了一声,目送她领了婢子离开。
待王夫人一走,绿腰嘴巴就翘得老高,上前问姒锦道:“女郎,你说着这王夫人是什么意思?她难道要出宫当尼姑么?”
姒锦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脸上哪还有方才的半分笑意。
还是秋水奉了杯凉茶过来,服侍姒锦喝了,才瞪了一眼绿腰道:“你这脑袋,果真里面没有多少能来出来用的东西,她这哪里是来求出宫去的,她这是来求女郎给她个名分呢。”
姒锦一杯凉水下去,心中那股子郁闷才将将压了下去。
一旁的奉仪姑姑自是眼明心明之人,亦是上前道:“王后那打算如何?”
姒锦道:“还能如何,顺遂了她的意呗。”
她冷笑一声,继续说:“这些日子,后宫中女人都一个个被阿决放的放,囚的囚,她自己过得也不安心罢了。以她和阿决的情谊,阿决既然能念及她的颜面迎她入宫,现在更不会送她出宫,令她被人耻笑。她如今心中怀疑是我在背后唆使阿决遣散众妃,所以只要拿捏住了我,我不开口说让她出宫,阿决岂会送她走?可我真要说送她走,岂不是让阿决为难,更叫人诟病善妒凶悍?所以我不可能说,还要风风光光封她一个妃位,让她不至于在宫中做个无用之人。”
绿腰恍然大悟道:“这就叫以退为进?她其实一点都不想出宫?”
秋水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总算是开窍了。你也不想想,他要是真想去,女郎劳烦她打理宫中事务的时候,她怎会答应如此爽快?”
姒锦道:“她的心思我可以理解,毕竟她也不过是乱世中的一个女子,失了倚仗,日后定然不好过。但是她不该将心思打到我这里,逼我如此。”
说着,她目光扫过众人,吩咐道:“一会阿决回来,这件事你们几个且给我一个字都别提。”
几个人都不知她要做什么,也不敢多问,只得应诺。
王呦呦自姒锦的燕阳宫出来,在云台殿外的园子里采了几株开的正好的桃夭,这才回了云台殿。
近身伺候她的是身边的大婢子采蓝见她心情颇好,不由道:“婢子瞧着王后似是真的以为夫人要出宫去,会不会此事弄巧成拙?”
王呦呦将那几枝桃夭用水养了,这才缓缓笑道:“她今日既然承了这件事,便不会真的让我出宫,叫王爷为难。而且苏相一党对她早有微词,如今她封后在即,朝中又未有母族相扶,若我再出宫,宫中除她以外再无嫔御,你说群臣当如何看她?我本疑她容不得我,所以想着不如先发制人自请出宫。若她当时一口答应,欢欢喜喜和王爷提了,依照我与王爷的情谊,你说王爷心中可愿?如此就算我出了宫,王爷必然也会因此愧疚,借着这份愧疚与牵挂,我便有重来之机。不过看她今日的样子,显然原本未打算送我出宫,这样也好,我总算也可以安安心心谋划下一步,而且她不但不会送我出宫,还会好好给我问王爷讨个妃位来。”
采蓝担忧道:“那王爷知道我们如此算计王后,会不会迁怒下来?”
王呦呦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反问道:“迁怒?我实乃真心诚意出宫,让她们之间再无旁人,哪有半分算计之心?”
采蓝面露喜色,谄笑道:“还是夫人计妙。”
王呦呦很是受用地哼了一声道:“让你送给老夫人的信,如今可有消息?”
采蓝道:“路公公说老夫人已经在回吴郡的路上了,不出三日便能到。还有夫人的那个义妹,也听夫人的意思一道带过来了。”
“这就好。”王呦呦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想起自己那个义妹,不由得冷笑道:“不过是个贱籍的野丫头,也算她前世修来的,若非我——”
她的话戛然而止,手缓缓附上自己的小腹,闭眸深深吸了口气,才道:“她能将我阿娘哄得对她言听计从,希望也能好好在王爷身上下点功夫。一个赵蕊我已经忍了这么久,难道我还要忍姒锦一辈子?”
听王呦呦提及赵蕊,采蓝猛然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声音说:“夫人,昨天晚上外面来了个原本在赵夫人那伺候的宫人,她说,赵夫人望能与您暗中见一面,”
王呦呦笑道:“成王败寇,她如今已没翻身之地,找我作甚?”
萧决很多事并不瞒她,赵蕊是汉宫习作的事情,她早便知晓,这也是她一直容忍赵蕊的原因。
因为她不过活在萧决为她编织的美梦里,迟早有一日,这梦会醒来。
当初捧得多高,就摔得多惨。
说起来,她还真没去看看她如今会是如何的落魄样儿。
采蓝见王呦呦并不愿,又说:“听那宫人说,赵夫人有法子离间王爷和王后。”
“哦?”王呦呦转过身,似是来了兴致,道:“那我倒是要去听一听。”
萧决下了朝,让文殊将折子挪到了燕阳殿去。
原本早先姒锦还未回来,他就极少在存心殿办公,如今燕阳殿的女主人回来了,他真恨不得整日都赖燕阳殿。
奉仪姑姑他们对萧决来燕阳殿办公早已经习以为常,领人迎了他入殿,这才说:“王后在寝殿候着王爷呢,王爷不若先去看看王后。”
萧决眉梢微微一扬,听到寝殿两个字,就感觉某些地方又开始热血沸腾。他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原本要朝书案那边的而去的双脚立刻就改了方向,往寝殿而去。
寝殿两侧的玉颈瓶中还养着两簇生机勃勃的桃夭,殿中有微风徐来,有暗香盈袖。
萧决绕过屏风,就瞧见姒锦一身凤袍,坐在软榻上正绣着什么。
她很是专心,根本没注意到萧决。
萧决走过去,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等她抬起头来,又去看她绣得歪七扭八的针脚,不由道:“你这绣的什么?”
看上去就是一块布,在一边绣了一个滚边。
不过这针脚长短不一,这滚边皱巴巴地,显得极为难看。
姒锦往日哪里弄过针线活,年幼时都赖着姒绯,后来姒绯得宠,她哪里还需要缝补,往年赐下来没穿过的衣裳还堆了一箱子。
姒锦自己也觉得丑,被萧决这一说,更是自惭形秽,忙将手里那些东西一股脑往身后藏,却不小心叫那细针扎到了手,她痛呼一声,拿起手来看,那食指上立刻沁出了一颗鲜红的血珠子。
萧决看见她流血,当下就心疼了,后悔的不行,忙拉过她的手连声道歉,说着又含着那根指头吮吸着上面的鲜血。
原本被针扎了,那疼痛本就是很快过去,姒锦只感觉到他温热湿润的口腔包容着她指尖。
她不由得红了脸,微微挣了挣。
萧决本就一颗心悬在她身上,如今看她这般娇美模样,瞬间变心猿意马起来,含着那根手指,缓缓舔舐。
两人都没有说话,这情景却说不出的靡靡。
许久之后,萧决放开姒锦,声音粗哑道:“阿扶,你这身衣服真好看。”
他深深沉醉下去,忍不住伸手过去将姒锦抱在怀里。
姒锦任由他抱着,心中羞臊,便寻了个话头道:“你方才不是问我绣什么?我让秋水教我,我想给你做个披风。”
在姒锦看来,做个披风应当比衣服容易许多。
萧决一听便高兴了,也不嫌弃那东西丑了,小心避开针头,便往身上去试,还还很满意地点着头道:“恩,长度我看差不多,春日里穿正合适,颜色我也喜欢。”
姒锦还有点自知之明,但被他这样一说多少有些高兴。
她将那披风从萧决身上弄下来,说:“以后我一定给你做个好的。”
萧决含笑答应。
两个人又腻在一起说了几句闲话,姒锦这才说:“阿决,如今宫中除了我意外,就剩了王姐姐,你若是册我为后,那你可有想好如何处置她?”
如果萧决登基,王呦呦在宫中,不给她一个妃位,如何在宫中立足。依着萧决对她的情谊,定然不会叫她难堪。
果真,萧决的脸上笑容淡了许多,他不知道姒锦问这个到底是因为不想让王呦呦待在宫中,还是真的想要给她一个妃位。
他想把自己原本的打算说出来,又怕惹姒锦生气,忍不住道:“阿扶,我若是留她在宫中,你会生气么?”
姒锦没有立刻回答他,似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好一会才说:“我知道她和你自小到大的情谊,你想给她一方庇护之所,我亦理解。虽然我难免会有私心,想你完完全全属于我一个人,但阿决,我不敢叫你为难。你想如何,便按照你的意思办就好。”
萧决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忍不住连连去吻姒锦的面颊、眉眼,保证道:“阿扶,除了她的一个妃位,我和你保证,我从今日起,只会是你一人的。”
姒锦颔首,道:“王姐姐贤良淑德,在宫中早有美名,不如封她贤妃之位,为四妃之首,日后也可帮我协理宫中诸事。”
萧决道:“我本只想封她做个昭仪,贤妃……未免太过了些。”
王呦呦的母族那些亲戚往日借着她在宫中为妃,极为张扬,若不是看在她的情面上,萧决早就革了他们的职务。
所以在妃位一事上,他也存了压一压的心思。而且妃位太高,他也怕惹了姒锦不高兴。
姒锦微微一笑道:“这宫中以后就只有我与她二人,其实封什么,又有什么干系?你与她的情谊,我自然也要念得,若是封了个昭仪,我怕王姐姐心里总归会不高兴,而且外人还以为我故意打压。”
萧决沉吟了一会,这才说:“那便听你的吧。”
隔了一日,萧决这才从文殊嘴里知道,原来王呦呦来燕阳殿寻姒锦说过要离宫一事。
文殊语焉不详,也只是说听绿腰这么抱怨了一句,自己也不大清楚。
萧决却已然是怒了,冷冷道:“莫怪阿扶会许她贤妃之位,说顾念我与她的情谊,怕我两难。”
阿扶既然知道王呦呦和他素有情谊,自然不可能真的要将她送出宫去,许她个妃位,才好让她名正言顺留在宫中。
而且贤妃之位,已然不低。
若是王呦呦真的想离宫,来与他说便是,何故去找阿扶?分明是在逼她!
想到姒锦将这些都隐忍下去,与他半字不提,这两日来与往常别无二致,在他面前总是笑意婉娈,也不知心里该如何难受。
这样一想,萧决更是怒火中烧,大步往云台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