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池笑得温文尔雅,但显然是愉悦到了极致,连眼睛都是弯弯的,比起平时那谪仙般的模样,此刻倒有些像个小孩子。
澹台薰依然没有答话,她虽然对这些事不了解,但傻子都该知道,算八字是只有说亲的男女双方才会干的事。这个人……到底偷偷背着她干了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八字的?”
“阿遥告诉我的。”
……果然。
澹台薰很坦然地望着他,看不出来在想什么,问:“为什么要算八字?”
叶池粲然一笑,脸上不经意地发红,却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因为我们很合拍,所以你并没有克我。”
他说着还轻轻握住她的手,感到这只手实在是又瘦又小,无法想象她的力气究竟是哪里来的,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叫你阿薰吗?”
澹台薰看了看他,先前手也被他牵过,出去练武时也不知出过多少拳,偏偏在此刻感到有些怪异。这样的感觉曾经也出现过,就好像是吃早饭时吃到一颗双黄蛋,一瞬而过的小惊喜一样。
她慢悠悠地收回手,点了两下头,而得到肯定答案的叶池更加高兴,一时间竟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令她有些诧异。
……到底谁才是年纪小的那一个。
秋天来得很快,气候几乎是一下子冷了起来,一连好几日都是阴天。叶池并没有仔细追问当年的事,这令澹台薰有些意外。诚然就算他问了,她也不准备与他说,但他仿佛能看穿这一点似的,日子一如往常。
待入冬之后,房子估计就更加不好找了。澹台薰预计到今年大约搬不出去,索性也没在这件事上花太多时间。
中秋那天,她拎着一壶佳酿回了趟家,阿遥老早就在家中候着她了,澹台述甚至还有些失望她竟是一个人来的:“叶大人没随你一起来?”
澹台薰疑惑地蹙了蹙眉:“为什么他要和我一起来?”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直接,澹台述一时哑然,支吾片刻道:“你看人家是从京城来的,在这里又没个家人。你既是他的二把手,过节了自然要多担待担待嘛。”
澹台薰悟了悟,诚然觉得他说的有理,但事实是她也不知道叶池去了哪里。不过他的生活总是简单到单调,要么就是自己看看书,要么就是在某个茶楼里和苏玞一起喝喝酒。
这顿饭吃了很久,家中厨子的手艺还是棒得出奇,连味道都是儿时她所熟悉的,不知不觉就吃多了。阿遥睡得早,吃到一半就上旁边歇息去了,最后就变成了她与澹台述的斗酒大会,可惜她固然斗不过老爹,喝了几坛子之后就神志不清地趴在桌上,迷糊之中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时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天黑蒙蒙的,像是已入深夜。将澹台薰吵醒的是一阵搬椅子的声音,抬头一看,原来澹台述不知何时也睡着了,老管家想将他扶回房间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个壮汉搬走。
“小姐,要回房睡吗?”
“不了,我出去醒醒酒。”
澹台薰露出微笑,脸上因为酒劲而有些红红的。她去阿遥的房间看了看,他睡得很熟,枕头垒得高高的,似乎这样才能稍稍舒服一些。
阿遥的身体状况其实比她想象的要糟糕,但他却从不抱怨,反而一门心思照顾她。
晚风拂过她的脸颊,很凉很舒服,令她立即清醒了几分。庭院已翻修完毕,土壤显得很疏松,她记得上回老管家说,要在这里种一些山茶,不过寒冷的天气就要来了,再种大约要到明年。
山茶是她母亲最喜欢的花,婉约柔美,她突然有些期待来年院中开满茶花的样子。更深露重,她满身酒气,却丝毫不觉得困,听见门口传来敲门声,前去一看,来人竟是叶池。
他一手提着两盏灯,走在街上亮得扎眼,看见她时,显然是松了口气,“看你一直不回来,我还以为……你在路上走丢了。”
澹台薰猛地想起,因白天她没看见叶池,忘了告诉他今晚可能住在澹台家,心里陡然间沉了沉:“你这么晚来,就是为了找我?”
“嗯,确定一下你平安就好。”
叶池与她暖暖一笑,似乎没有进门的意思,转身又准备走了;澹台薰忽然出手拦住了他。
“大晚上的,你真的看的见路吗?进来罢。”
叶池有些受宠若惊,跟着她一同走进院中。
“怎么不让长素来?”
“长素早就睡了,而且这么晚,他一个人走不安全。”
澹台薰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看他:“你没有灯连路都看不见,你就安全?”
叶池尴尬笑笑,但显然因为看见她而感到很高兴。澹台薰默默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抬头望着月亮,而叶池只是不作声地站在她身旁。
他依然抓着四盏灯,整个人亮得跟个星星似的,在这空荡荡的小院里整个就是一发光体。不知是不是因为酒劲上来了,澹台薰突然笑了出来。
这是叶池第一次听到她笑出声,有些惊喜地望着她,随即闻到她身上的酒气,低头问:“你……喝酒了?”
“嗯,喝不过我爹。”她晃了晃脑袋,抱着膝盖抿抿唇,注意到叶池仍拿着四盏灯,有些好笑地垒起两块石头,将他手里的灯轻放在上面,“这样就不用一直拿着了。”
叶池点点头,在她身旁坐了下来,突然想伸手抱着她的肩,但在他的认知中,他与澹台薰的关系还不足以做这个亲密的动作,遂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澹台薰的脸依旧红红的,因为喝了酒很开心,话也不知不觉多了起来,闭着眼睛道:“我娘死的时候,穿的官服和你一模一样。那天是冬天,很冷,有一间屋子里的暖炉不知是怎么倒的,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烧起来了。”
叶池没有说话。其实关于这段往事,他或多或少从郑师爷那里听说的,但却是头一回听澹台薰提起。这段时间以来,他实在太想问她了,但根据苏玞的经验,如果问了不该问的事,会在澹台薰心中减分。
太可怕了,他不要减分;虽然本来也没有多少。
“当时人很多,我帮着我娘一起疏散,原本我们都能逃出去的,可是因为我被砸下来的东西烧伤了,我娘迟疑了一步,就那么一步,她没有逃出去。”
澹台薰将领口拉了下来,锁骨上方有一处清晰可见的疤痕,上一回叶池就是不小心碰到了这个地方,整个人差点被她扔出去。
叶池望着二人中间那明亮的四盏灯,想起他曾经去拜访过的那些人家,基本都是在火灾中丧了夫的,孤儿寡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澹台薰开始觉得对他们有责任。
这并不是一种悲悯的情怀,只是她对于自责的宣泄。
叶池想要伸手拍她的肩,想想还是放了下来,但又觉得应该让她靠一靠,如此挣扎了许久。澹台薰余光瞥见他的动作,皱皱眉道:“我只是酒劲上来了,突然很想说话,不是要你安慰我的。”
她说着脑袋便耷拉了下去,靠在石头上闭目养神。尽管四周很亮堂,叶池的眼睛还是有些不适,不确定她是不是睡着了,只是莫名很开心。
不管她是不是喝醉了,她愿意与他分享,这个感觉很棒。
“阿薰……”
“……嗯?”澹台薰声音迷醉。
“回屋睡吧。”
“……嗯。”她似乎已经神志不清了。
叶池在与她说了些话后,发觉无论他说什么她都答应,有些无奈地将外衣给她披上,眸子却突然闪了一下,咳了咳。
“不要找房子了吧?”
澹台薰的头偏了一下:“……嗯。”
“不要搭理元子翎了吧?”
“……嗯。”
分明是在晚风之中,叶池的耳朵却突然红了,续道:“其实你喜欢……”
算了好像有点羞耻,这样不好。
叶池揉了揉脸,发觉澹台薰没有反应了,甚至还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大约是真的睡着了。他想将她送回屋子,但思前想后又不好直接抱,管家也早已入睡,遂在平时吃饭的小厅里寻了一条毯子,将她抱去木塌上。
澹台薰的身子比他想象中要轻,蜷在毯子里像个婴儿似的,完全没有平时的攻击性。叶池将她轻放在塌上之后,夜色更加浓重了,他看着她发笑,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次日拂晓,天朗气清,阿遥起床时没看到老管家,揉着眼睛出屋时,只看见院子里有四盏熄灭的灯。他好奇地走进小厅,看到木塌上的那一幕之后,瞬间整个人都清醒了。
叶池笔直地坐在塌边闭着双目,而澹台薰则是身上裹着毯子躺着,伸出双臂搂着他的上身,似乎这个姿势能让她觉得很温暖。
澹台遥陡然间伸手捂住眼睛,指缝大开,兴奋得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叶池睡觉轻,自然是被惊醒了,一低头发现澹台薰也醒了,脑袋就支在他的身上,睡眼惺忪,一脸迷茫,像是不解发生了什么事。
“……!”
叶池的整张脸刷一下就红了,腾地站了起来,还不慎撞到了身后的椅子,震惊得说不出话。
不对啊不对啊……昨天他分明只是坐着,与澹台薰隔得还很远,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
澹台薰揉了揉眼,将身上的毯子揭下来,看着眼前那脸红得要滴血的叶池,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叶池狠狠搓揉着眉心,奋力思考他昨日是不是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烦恼得焦头烂额,可看二人的衣服还是整整齐齐的,或许只是个……误会?
他的阿薰还未真的长大,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阿遥依旧捂着脸,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看着叶池苦恼的样子,兴奋得恨不得找个人吼两声,蹦蹦跳跳地小跑出去了。
叶大人被姐姐给睡了,羞得都快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