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薰临盆的那日,叶池在屋外坐了一整天。
事情发生得有点突然,她白天说在家闷太久了想出去打打拳,脚还没迈出门人就倒了。
叶池以为她绊着了慌忙去扶她,她却义正言辞地拨开他手:“不用慌,我没事。”
然后腿又软了。
长素火速去将产婆请了过来,才知道这是要临盆了。不单是叶池,连澹台薰本人都愣了。
产婆不让叶池进去,他就在外面坐了一天。百官早朝上没看见他,后来才知是澹台薰要生产了,也就小声叨叨了两句。
屋子里安静得出奇,除了能听见产婆在讲话,完全没有澹台薰的动静。
叶池在外面等得心急如焚,直到傍晚才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他连忙冲进屋去,只见产婆怀里抱着一个还未睁眼的婴儿,澹台薰则是安静地躺着。
产婆笑容满面:“恭喜丞相大人,是个小公子。”
叶池快步走到澹台薰面前,发觉她眼睛睁着,额头冒着虚汗,脸也红得不自然,并不是晕过去了。
他握住她的手:“我一直听不到你的声音,很担心。”
澹台薰望着他,伸手摸摸他的脸,“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叶池无奈笑笑:“生孩子可不是小事。”
澹台薰看向产婆怀里的婴儿,突然皱了皱眉。
叶池问:“怎么了?”
她认真道:“他好小啊,看起来好弱。我要好好教他武功,不能让他像你一样。”
叶池哭笑不得。
孩子出生于立秋,取名为叶弘。
让叶池比较欣慰的是,澹台薰并没有提出要让孩子跟她姓这回事。
叶池当然记得,曾经在秦州之时,她可是非常认真地强调了,澹台家的孩子当然要姓澹台,他原本还想好了各种理由来说服她。然而澹台薰压根没提,反而让他有些好奇。
一日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她。澹台薰一本正经道:“因为他长得比较像你。”
叶池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弘的满月酒是在丞相府举办的,邀请了不少朝臣,连小皇帝也抽空来了一趟,场面尤其盛大。
澹台薰悄咪咪地喝了两杯酒,结果被叶池发现了,没收了她的酒盏。她有点不高兴,便一个人回了屋,听见了婴儿的哭声。
嬷嬷见她来了,慌张解释道:“夫人别担心,一会儿就好了。”
澹台薰伸出手:“给我抱抱吧。”
嬷嬷见识过之前澹台薰用一只手抱孩子,有些害怕,但这毕竟丞相夫人的命令,只好将叶弘小心翼翼地捧过去,还用手在下面兜着。
澹台薰抱了片刻,叶弘便不哭了,眼睛缓慢合上,很快睡着了。
嬷嬷扶额:这孩子真不一般。
澹台薰问:“我能带他出去走走么?”
嬷嬷尴尬道:“最近天气冷了,最好还是不要了。”
澹台薰有些失望地垂眸。
嬷嬷赶紧拿来一个小毯,补充道:“不过这样护好,不吹风就没事了。”
澹台薰一脸敬意。
她抱着叶弘在府里逛了一圈,又不敢离宴会太近,生怕吵醒他。
走至回廊,竟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薰?”
元子翎的脸上多了两撇胡子,一身鹅黄色的曲裾,看起来成熟了不少,澹台薰差点没认出他来。
上一次见他真是好久好久以前了,关于元子翎的近况她都是从老爹或者乐瞳那里听来的。
乐瞳说的比较直白,元子翎从小喜欢她,既然她已经嫁人,那便颇有避她不见的意思。澹台薰想想也对,叶池是个醋坛子,虽然她对元子翎没有任何想法,但不能让叶池难过,便也没再深究。
元子翎看见她怀里抱着的孩子,眼神一黯,复而笑道:“叶池听说我在京城,也把我请来了。你……过得还好吧?”
澹台薰点头:“我很好的,叶池也很好。上次我回秦州时,你爹说你好久没回来了,他让我转告你,你要是在京城混不下去,就回秦州去。”
元子翎一脸黑线:“我爹那是开玩笑的。”他抓抓脑袋,笑了笑,“我过得很好,生意主要在封州,偶尔才会来京城。我不久前刚成的亲,也算幸福美满了哈哈。”
澹台薰睁大眼睛:“怎么都没请我们喝喜酒?”
元子翎摆摆手:“哎呀,在封州成的亲,你们都太远了。”
澹台薰皱了皱眉,没接话。
二人沉默片刻,元子翎道:“我给你们带了些礼物,在门口交给长素了,到时候你记得看看,有你喜欢吃的。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家里人还在等我。”
澹台薰应了一声,待他转身,又喊住他:“元子翎。”
他回头笑笑:“怎么了?”
她注视着他,认真道:“你要相信,你一定会遇到一个对你特别特别好的人的。在那之前,绝对不要自暴自弃。”
元子翎背对着她:“小丫头倒是教训起我来了。”
他没再回头,身影没入了一片繁华之中。门口候着的小厮看他出来了,惊讶道:“公子这么快就出来了?”
元子翎回望着那一片欢歌笑语的人群,摆手道:“走了,我就是过来随便看看。”
小厮追上他:“好吧。公子啊,老爷又寄信来了,又是……”
元子翎冷哼:“催促我成亲的?”
小厮点点头。
“这种事以后就不用告诉我了。”
他依稀记得,在他还是个少年时,他就暗自发过誓,一定要娶到那个小姑娘,要好好保护她。
他看着她长大,看着她步入她梦寐以求的官场,看着她入京,也看着她,嫁给了她想嫁的人。
从始至终,他都是一个旁观者。
叶池原本在招呼客人,看见元子翎时,也有些惊讶。
这么些年,但凡亲朋好友聚会,他们都会给元子翎也送一封请帖,但是对方始终不曾出现。
尽管在秦州时二人处得不对付,但到底也算难兄难弟。叶池本想去与他打招呼,还未走近便看见回廊那边澹台薰走了过来,与元子翎打了个照面。
他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看出了元子翎一直在强颜欢笑,随后便离开了,澹台薰也回了后院。
不会是又把人拒绝了一遍吧……
叶池交代长素一些事后,也回到了后院,看见澹台薰抱着孩子坐在一棵杏树下,正认真地盯着叶弘的睡颜。
他缓慢地走近,又想起方才不让她喝酒时,她似乎有些不高兴,正犹豫着是不是该哄哄她,只听澹台薰忽然道:“叶弘,你不能像你爹那样。”
叶池步伐一僵。
躲在一旁的嬷嬷听到了她在说什么,也注意到叶池回来了,一脸惊恐,不知道还该不该听了。
“你爹在去秦州之前,活得太辛苦了。那个时候我都没有出现,没有保护好他。”澹台薰清清冷冷的声音在此刻听来是那般温柔,“但是你不一样,你可以快快乐乐地长大,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父子的。”
叶弘在睡梦中往她怀里蹭了蹭。
澹台薰用手戳了戳叶弘的小脸:“等你再长大一点,就可以练拳了。我会好好教你武功,我们一起保护好你爹。”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还没来及回头,就被叶池从背后抱住了,温热的呼吸在她耳边有些发痒。
叶池的声音都在颤抖:“……傻瓜。”
澹台薰皱眉:“我一定会教他练拳的,这个我不能退让。”
叶池温柔笑笑:“是我要保护你们母子。”
澹台薰想了片刻:“那我能不能喝酒?”
“现在不能。”叶池摇头,“你身体还没恢复好。”
澹台薰轻轻“哼”了一声。
叶池哄着她回了房,将叶弘交给嬷嬷,点上一盏安神香,看着她躺下,还给她掖了掖被子。
澹台薰道:“我不习惯这么早睡。”
叶池握着她的手:“那我给你讲个故事。”
她眼前一亮:“什么故事?”
叶池缓缓开口:“从前有一只小狼,它与族群走散了,迷失在了沙漠里,怎么都走不出去。小狼走投无路,眼看着就要饿死,内心也不想活了。然而这个时候,来了一只小兔子。”
澹台薰问:“沙漠里也有兔子吗?”
叶池轻笑:“这是一只不一般的兔子,它看着弱小,却是力大无穷。兔子拖着小狼,走出了一望无际的沙漠,走到了山明水秀的绿洲,走过绯红似火的枫林,最后回到了小狼的家乡。这时候兔子才发现,小狼的家乡比他们走过的每一片土地都要繁华,也充满了危机。”
“兔子向往自由,但是它答应过要保护小狼,于是一路为小狼披荆斩棘,为小狼在家乡里找到了一块土地最肥沃风景最优美的位置安家。之后它又继续离开去旅行了,然而在兔子启程的那天,小狼追上了它,说:‘你忘了带上行李。’”
“兔子问:“‘什么行李?’你猜小狼回答什么?”
澹台薰想了想:“胡萝卜。”
叶池眸中温柔无尽:“小狼说:‘是我呀。’”
澹台薰迷迷糊糊地问:“那后来呢?”
“后来,他们又开始了旅行,走过一片片土地,去到每一个兔子想去的地方。兔子问小狼:‘你不想家吗?’小狼摇摇头,这回你猜它说了什么?”
澹台薰似乎快要睡着了,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叶池在她的额上轻轻啄了一下,凝视着她的睡颜,“它说:‘你就是我的家啊。’”
屋中的檀香沉甸甸的,温暖而安逸。叶池就这样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发笑。
她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她的出现对于他来说,是多么大的救赎。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呢。
或许这就是三生有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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