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妍一边走路一边教铁蛋背千字文,铁蛋背着箩筐,很用心地记着。
经过一个小巷子的时候,背后巷子里窜出来的人扯住了她的后领。
姜妍受惊地转过了头。
妈呀出事了,这不是上次那个被铁蛋敲了一板砖的瘌痢头乞丐吗。
这是来报复了?
瘌痢头攥着姜妍的后领,说:“小孩,有人让我来警告你,以后不准说书了,乖乖地呆在家里玩泥巴,否则,哼哼。”
姜妍满口答应:“好好好我都答应,好汉你先放手,我要喘不过气了。”
一旁的铁蛋突然发作,使劲把瘌痢头乞丐的脏手从姜妍后领子上扯了下来,拉着姜妍就要跑。
瘌痢头乞丐眼冒凶光,显然认出了把他脑袋砸破的铁蛋,“原来是你这个小兔崽子,终于让我给逮住了。”
说罢,揪住铁蛋的衣服就开揍。只一下,铁蛋的鼻血就飙出来了。
铁蛋丝毫不怯,抹了下鼻血,正面杠上了瘌痢头乞丐,还叫姜妍快跑。
以前看电视的时候,总能看到张三叫李四快跑,可是李四纠结来纠结去就是没跑,结果拖后腿连累了张三的经典桥段。
这种经典桥段通常是被广大观众唾弃的存在,然而轮到自己身上了,姜妍真觉得自己跑了就禽兽不如了。
然而不跑肯定是不行的,她才六岁,不是二十岁,绝对是拖后腿的存在。
姜妍只得一边跑一边喊道:“打死人了,来个人帮帮忙啊。”
然而路上行人不为所动,个别的甚至加快了脚步。
姜妍都要绝望了,铁蛋还小,又营养不良那么长时间,怎么可能打得过瘌痢头乞丐,这会儿不会已经被揍得半死了吧。
这时候,忽然有个八旗军官骑着马慢悠悠地在街上闲逛,十几个手下跟在后头步行,看服色都是镶白旗的。
想起网上关于剃头令的段子,姜妍灵机一动,冲八旗军官喊道,“大人,有人违抗剃头令。”
军官正闲得蛋疼,闻言来了兴趣,问:“什么人?在哪?”
姜妍手一指,“就在前面。”
像瘌痢头乞丐那样的社会败类,就应该到牢里去蹲几天,省得以后天天来找她和铁蛋的麻烦。
军官催着马,得得得往前跑,十几个手下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姜妍也赶紧往回跑,老天保佑铁蛋还没被打死。
还好,到了现场没发现铁蛋的尸体,他还生龙活虎地和瘌痢头乞丐战成一团。
见来了官兵,瘌痢头乞丐迅速地放开了铁蛋,挪到边上,省得挡了军大爷的路。
然而军大爷却没有直接过去,而是停了下来,观察了下瘌痢头乞丐和铁蛋。
铁蛋因为要卖春联,剃了一头的乱毛,脑后一根小细辫子很明显。
瘌痢头乞丐的脑袋则跟狗啃的一样,零星分布着几撮头发,就是没有辫子。
于是军官的目光锁定了瘌痢头乞丐,身旁的八旗小兵会意,持刀走到了瘌痢头乞丐跟前。
瘌痢头乞丐双腿一软,跪了下来,战战兢兢道:“大大大人,小小小的没犯事啊。”
小兵:“有僧侣度牒吗?”
瘌痢头乞丐:“没有,大人,我不是和尚,我是瘌痢头。”
小兵继续问:“有《秃头证》吗?”
瘌痢头乞丐:“大大大人,我……”
八旗兵:“你只用回答有还是没有。”
瘌痢头乞丐有些战战兢兢:“没……没有。”
《秃头证》要到衙门办,到衙门就要花银子,他哪来的银子。
刷地一下,只见八旗兵抽出长刀,向瘌痢头乞丐挥去。
瘌痢头乞丐反射性地躲避,原本砍向他脖子的刀砍到他头上,直接削去他半边脸,血肉模糊。
“啊……啊……”瘌痢头乞丐凄惨地捧着自己脑袋尖叫。
小兵挥刀的时候,几滴血被挥到了空中,像雨点一样落在了姜妍的脸上。
姜妍睁大了眼睛,钉在地上一动不动,连眼珠子都没有转一下。
小兵砍头的技术被同僚嘲笑了,连骑在马上的长官都说他手艺生疏了。
小兵总结经验,朝瘌痢头乞丐砍了第二刀,正中脖颈,结束了瘌痢头乞丐的惨嚎。
但这刀显然没有刑场刽子手的刀好用,那脖子只砍断了一半。
直到八旗兵说说笑笑地走远了,姜妍仍然是一副木偶娃娃的模样。
铁蛋只当姜妍是被这血腥的场面给吓着了,便学村里长辈给小孩招魂的法子,一手摸着她头上的寸许长的头发,一手捏她的耳朵,“摸摸毛吓不着,提提耳吓一会儿,别怕别怕,没什么好怕的。”
给姜妍招魂的时候,铁蛋望向镶白旗八旗兵甲胄鲜明的背影,眼中露出刻骨的仇恨。
姜妍喃喃道:“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
她以为顶多把瘌痢头乞丐送牢房里蹲几天,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害死一条人命。
得到消息的钱塘县衙役很快就赶到了现场,问了一下事情经过,就通知仵作来敛尸了。
不出意外,城外的乱葬岗就是这具尸体的归宿。
直到铁蛋把姜妍送回城隍阁,姜妍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玄微便问铁蛋姜妍是怎么了。
铁蛋:“她是被八旗杀人给吓到了,麻烦小道长请王真人给她做做法念念经,麻烦了。”
玄微想说他师傅又不是和尚,从不作法念经,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他就可以给姜妍念《道德经》、《南华经》。
姜妍坐在门槛上发呆的时候,玄微和她并排坐在门槛上,捧着一本《道德经》念了起来。
《道德经》念了好几章,姜妍还是毫无反应。
玄微猜测《道德经》对招魂可能没什么用处,干脆吟诵起屈原的《招魂》: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而未沫。主此盛德兮,牵于俗而芜秽……
童音清脆,一曲《招魂》吟诵地抑扬顿挫。
姜妍飘在半空的思绪被扯了回来,她问玄微:“如果你害死了一个人,你会怎么样?”
玄微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姜妍:“算是坏人吧。”
玄微:“那就不用心存愧疚。”
姜妍:“可他也不是罪大恶极、非死不可的人。”
玄微:“你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所致。”
姜妍:“无心的。”
玄微:“既是无心,那便与你无关。”
“不是这样的,”姜妍叹了一口气,把瘌痢头乞丐的事详细告诉了玄微,“如果不是我把八旗兵引过去,他就不会死。”
玄微沉思了会儿,道:“假使他今天不死的话,岂不是会天天去找你和铁蛋的麻烦。”
姜妍:“总不能因为他要来找麻烦就提前弄死他吧。”
玄微:“你们无冤无仇的时候,他就来抢掠,说明他已经是个恶人了,死不足惜。假使你不引来八旗,铁蛋说不定被他打死打残了,是不是?”
姜妍:“是。”
玄微:“所以你引来八旗是正确的,对不对?”
姜妍:“对。”
玄微:“既然做的都是正确的事,就没必要后悔自责了。”
姜妍哀叹道:“你讲的都好有道理,可我还是好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