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道正式作为军事重地,要等到北魏时期。北魏皇帝在云中城东边修了座云中宫作为北巡行宫,白道是通往大青山背后的要道,于是在白道谷口外修了座白道城,从这个时候起,白道才以军事要地的身份,出现在历史长河当中。
然而这个山谷,可能绝不会想到,马上它将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历史长河中。
两米高、一米宽的尸体横断四五十米的谷口,轲比能若是想从谷口冲进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迂回两侧山坡,绕过谷口,从山坡上进入白道北遁。
两侧山坡都是缓坡,一百人根本起不到什么阻敌的作用。那么为今之计,唯有在谷口之外,用这一百个活生生的汉家儿郎,缠住轲比能!
这是一场必死之战!
虽然四天前在校场刘昭很明确地告诉这些郡兵自己要的是死士,可现在刘昭却没有勇气告诉这些士卒,接下来将是一场必死之战!
四天了!
算算时间,高顺应该已经领着二郡兵马快到九原了,或者已经入了九原城。
刘昭依山麓从九原到白道走了两天,是为了藏匿踪迹,可骑兵突击的话,二百里,也就二三个时辰的事情。
大战将至,总是叫人浮想联翩。
轲比能在干嘛呢?刘昭心里想。
十有**是在攻打云中吧。
四五千马背上长大的骑兵,去攻打一千士卒所守的城池,再加上一个武勇过人的张辽,啧啧啧,轲比能不会就这么抛尸云中城外吧?
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告诉刘昭别做梦了。之所以知道是鲜卑人,是因为马蹄声是从东南而来,若是高顺的援兵,则应该是自西而来。
刘昭一挥手,所有人便翻身上马。
刘昭提着长枪,静静地坐在马背上。
听声音已经很近了,若是就这么站着,轲比能靠马速都可以撞死自己。
可刘昭不能动,一百人冲上去顷刻之间便会被数千人吞没,然后轲比能纵马北去;
刘昭能做的,就是和这一百死战之士,静静地坐在马背上,什么都不做。
对,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静静地伫立在尸墙前面!
更近了,都能依稀看清楚轲比能的脸了。
士卒们都瞅着刘昭,从校场出来的那一刻,这些人便已经心存死志,可也不能就这么站着等死。
送死,和战死,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质。
终于近了,马蹄轰隆,轲比能的脸清楚的出现在刘昭的眼睛里。
刘昭看看西边,依旧安静,安静得连尘土都懒得飞扬。
还没来吗?
好吧!那就让我们,来给你争取时间吧。
刘昭终于动了,因为他端起了三石弩。
所有的士卒也都端起了三石弩。
又近了!
“放!”刘昭计算好了提前量,箭矢射中前排鲜卑人的时候,他们刚好进了三石弩的最大杀伤射程——二百步。
二百步对于骑兵来说,也就十余个呼吸的事情,只够三石弩射三箭。
若是平时,轲比能早就挥军直取刘昭项上人头,可今日,云中悍不畏死的守卒,还有那员小将张辽;再加上眼前刘昭身后那两米高的鲜卑人尸墙和一百个从容不迫的表情,这些都给了轲比能太多的意外和震惊。
汉人太狡猾了!
轲比能根本不相信这里只有一百人,两侧的山林中一定埋伏了上千兵马,就等自己与主将缠斗,然后突然杀出围歼自己。
轲比能勒马而停,刘昭要的就是这个顿挫。抬起三石弩照着轲比能便是一发弩箭,却被轲比能躲了过去。
刘昭没有其它的命令,只是一箭一箭射向轲比能。身后的士卒没有接到接敌的命令,也是一箭接着一箭,尽快的往鲜卑兵马的身上倾泻箭矢。
轲比能可以躲开弩箭,不代表鲜卑人都可以躲开弩箭。三石弩的强劲力量都是在鲜卑人身上穿体而过,再伤一人。
倒下二三百兵马,轲比能方才觉得上当,怒吼着拍马杀向刘昭。
终于要来了吗?
阻敌的任务已经完成,只剩下缠住轲比能了。
四五十米的谷口,几百鲜卑兵马人仰马翻,后面鲜卑的大部队一时是杀不过来。
“射尽箭矢,方可接敌!”刘昭下了第一个,也算是最后一个命令。
收起三石弩,提起长枪,刘昭拍马便杀向轲比能。
无人会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多做他想。刘昭提枪与轲比能交击而过便勒马转身,便是一记回马枪。
故技重施,往往不能取得很好的效果。轲比能躲了开来,刘昭追着轲比能,二人并马前行,双枪交错。眼见到了尸墙跟前,二人都是勒马回身,又并马驰行,双枪交击,眼中冒火。
张辽的兵马尾随轲比能最多一二十里,轲比能绝不敢恋战。
轲比能也是这么想的,使不惯长枪,于是尽出全力拿枪当棍,势大力沉照头劈来。
刘昭借着双镫,起先硬接了几下,顿时觉得浑身发麻,气血翻涌。
鲜卑兵马终究还是冲了过来,三壶箭连一壶都没射完。不过这已经给鲜卑兵马造成了上千的损失。一百死士丢掉弩,端枪便冲杀上去,白道谷口短兵相接,成了混战。
又接了两下轲比能的长棍,刘昭喉咙一甜,一股血腥味冲鼻而来。强忍着将血咽了下去,刘昭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想起三郡百姓,想起倒下的成千鲜卑兵马,再想起相处了大半年的师傅苑康,想起牵挂着自己的蔡琰,这遭东汉末年,来的也不亏!
调转马头,听到鲜卑后军的交击声,知道是张辽领兵到了;西边也扬起漫天的尘土,高顺也领兵到了;一百死士还在拼杀的,已经没有几个了。
那么,就让轲比能来作为最后的陪葬吧!
盯着高举长枪又冲杀过来的轲比能,刘昭拍马而上,这次没有再去横枪去接,而是直直地将长枪送去轲比能的心窝,毫不留手,也毫不设防。
轲比能自然不想死在这里,以命换命不是他的风格。见刘昭又是以身犯险、以命搏命的打法,暗骂了声“无赖”,连忙撤枪拨开刘昭的枪尖。
兵器接触的力道,又一次让刘昭血气翻涌,喉咙又是一甜。刘昭勒马收缰,战马人立而起,还是一计回马枪。
只是这次的回马枪在刘昭眼中是那样的慢,慢得都能看清枪头的枪缨飞舞,慢得能看清轲比能回眸那惊恐的眼神,慢得能清楚地看到枪尖从轲比能的左臂刺进去,刺穿后枪尖又从另一侧出来。
世界仿佛也安静了,刘昭的世界没有了声音,只有眼前的慢动作:轲比能慢慢地扔掉长枪,拔出佩刀砍向自己。
喉咙的那口血再度翻涌起来,刘昭喷出一口鲜血,鲜血在风中飞溅在轲比能身上。
起风了吗?
一切也都结束了!
刘昭的战马也似乎感受到了危机,四蹄交错往前一窜,冲着轲比能的战马张口就咬了上去。轲比能的战马吃痛,载着轲比能疯狂得往南冲去。
刘昭的战马不肯罢休,四蹄纷飞,长嘶不止,冲着轲比能追去。
刘昭的世界是慢动作,其他人眼中却都是电光火石之间,刘昭便刺伤轲比能,并打马追杀而去。
前方白道谷口是两米高的尸墙,其余三面皆是汉军;弹汗山出来时的六千铁骑,如今只剩不到千人;首领轲比能如今也自身难保。
如此绝境,鲜卑人已经没了战意,逃又逃不出去,残兵剩勇纷纷下马请降。
也不知道轲比能是怎么冲出包围圈的,反正轲比能在前面跑,刘昭的战马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嘶鸣,仿佛是在为主人悲鸣。
刘昭只有眼睛是看得见的,身体的其它部分都已经不受控制,没有坠马,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勇猛不是用来说的!
见刘昭紧追不舍,轲比能忍着左臂的伤痛,仍旧可以弯弓搭箭,刘昭能看得清楚箭矢是怎么离开弓弦,又是怎么射到自己的身上。
一切都看得那么清楚。
终于坠马了,却没有想象中的痛觉,不知翻了多少个滚,刘昭睁开眼见到坐骑咬着轲比能受伤的左臂,将轲比能拖下马来。
从身后向轲比能飞去一支箭,因为风,偏了。
轲比能焦急的眼神里,仿佛倒影着高顺和张辽飞驰而来的身影。。
轲比能挥起佩刀,没能砍到刘昭人立而起的坐骑,却砍断了自己的左臂……翻身上马,逃命而去。
坐骑小跑着、叼着轲比能的半截左臂,朝刘昭跑来,风中鬃毛翩翩,甚是好看。
真是神勇,若是有来生,我们再相伴可好?
若是有来生,我一定要给你起个名字,就叫长风可好?
来,近些,再近些,我都看不到你了,看不见了。
……
一片漆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从山上到最后的白道谷一战,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
梦结束了,眼前出现了一丝亮光。
怎么是个女的?
趴下来干什么?别,靠的太近了,授受不亲啊!
努力睁大眼睛,原来是蔡琰……
蔡琰……
“崇宣哥哥醒了……快来人啊……崇宣哥哥醒了……呜呜……你终于醒了……”
这都没死?
主角光环真是硬气!
进来一群人,高顺、张辽、闫柔、田畴、蔡邕、蹇硕、左丰、郭蕴……
一个不认识的老头给自己拿了脉,过了会起身对众人说道:“算是救回来了。不过血气双亏、经脉紊乱,还须调养三月,方能痊愈。”
“多谢元化。”
“无妨,无妨。待老夫先去开方、抓药。”
刘昭终于觉得自己的身体又回来了,可开口说话一口气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好:“蹇公……昭幸不……不辱命,克复失地,在此……复……复命。”
蹇硕连忙道:“若不是元化正在雁门,咱家都要去南郡召张机前来。汝先修养几日,过几日好一些再说。”又吩咐左丰道:“崇宣这里一应所需,竭力供应,不得怠慢。”说罢便告辞离去。
刘昭看看几人,又问道:“三郡事宜……如何……如何处置了?”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田畴说道:“天子欲撤并朔方、五原、云中、定襄四郡为新兴郡,郡迁并州雁门之内,郡治阳曲。”
终于是要撤郡了吗?昏庸的皇帝,满朝的废物!
只是为什么提前了三十七年?
蝴蝶终于扇了一下翅膀吗?
“轲……轲比能呢?”
几人面面相觑,闫柔说道:“崇宣伤重,我等护送直奔平城,文远一人追至原阳,轲比能被数百鲜卑人接应,文远奋力杀贼数十人,多处负伤,轲比能终被逃脱。”
也没死……看来是缘份未尽啊!
撤了四郡,轲比能又回到弹汗山……自此武帝开边前功尽弃,长眠于此的汉家儿郎如何安息?!
大汉北方屏障,一朝尽丧,遗祸千年!
“崇宣……崇宣……”
“崇宣哥哥……崇宣哥哥……”
“快去请华元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