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运动饮料落在取货口,丝丝寒气渗出。
刚才宋晴说糖吃多了口渴要去买水,结夏余光瞥见薄耀光下场休息,鬼使神差便揽下这份跑腿的差事,为了不显得太刻意,还顺口问张倩要喝什么,拿了硬币就小跑到了这里。
小径被树荫笼罩,渐渐暗淡的天光铺下暧昧的影。
结夏抱着一堆东西往回走,转身,和迎面走来的季远狭路相逢。
墨一样漆黑的眼,敛着深不可测的情绪。
结夏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故作轻松地打破这份令人压抑的死寂:“来买水啊?”
季远没有回答,视线落在她手里那瓶冰蓝色的运动饮料上,眼波微晃,卷出更深更浓的黑。
像是不小心被窥见了秘密般,结夏下意识地用手遮了遮瓶身,紧接着便察觉到不妥,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藏什么藏?
见他不搭理,结夏也不再尬聊,点点头准备离开。
抬脚朝他走近时,季远忽然开口,语气透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我不要。
”
结夏微愣,不要什么?
那双垂眸看过来的眼里,写着明晃晃的排斥,“以后,也别再送东西给我。
”
他这是……?
季远没等她应话,冷着脸兀自朝前走,侧颜决然。
结夏懵在原地,大脑还在解读季远那句话的意思,怀里抱着的运动饮料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给抽走。
她惊了惊,赶紧抱稳摇摇欲坠的另外三瓶饮料,扬眸对上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孔——
薄耀光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正拧开瓶盖儿往嘴里送。
利剑般斜飞入鬓的眉轻挑,还是那副玩笑的口吻:“他又没打篮球,不如给我喝好了。
”
听见这话,结夏终于明白过来季远刚才的那句不要是什么意思。
她无语地看着面前这位好似占了天大便宜笑得眉飞色舞的狐狸,呐呐地说:“本来就是买给你的。
”
幽静的小道又静了几分。
薄耀光正仰起脖子灌水,冷不丁听见这话,瞳孔猛然一缩,呛得咳嗽起来。
水溢出瓶口,爬满他线条凛冽的下巴。
结夏赶紧掏出方巾给他,薄耀光一把抓过,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水,末了,惊疑不定地问:“小矮子,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本来就是买给你的。
”结夏顿了顿,错开视线,小声地补上后面的话,“……昨天,谢谢了。
”
薄耀光没料到会是这样,捏着瓶子的手一紧,又溅出一波水花,他顾不上去擦,还沉浸在那份震惊里,以至于除了满脸呆愣外,摆不出其他表情。
他以为这傻姑娘吃一堑不长一智,还要热脸贴冷屁股地送上去给季远虐,看到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想过去骂她傻,结果却不由自主地再次帮她解围。
没想到,竟然是送给他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投喂的小野猫终于收起了锋利爪子,朝他露出肚皮撒娇。
唇角便牵出弧度,凤目里噙着的都是温暖笑意。
小矮子,还算有点良心。
……
结夏的声音虽小,却也叫错身而过的季远听见,他忽然停下,侧头时,唇微张,表情带了几分错愕。
但很快,他便压下了心底的波澜。
既然不是买来送给他的,那再好不过,反正他也无法给她任何回应。
几枚银币投进去,季远看着饮料下的价格,眉心皱紧。
又回到了住在破旧小屋、吃穿用度需要精打细算的日子,改变命运的唯一方法,是像上一世那样夺得省状元拿到丰厚的奖学金。
然而高中课本上的内容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距离高考又只剩一年的时间,他不想在其他事情上分心。
所以,当薄耀光把重生者们聚集到一起,说要揪出放火元凶的时候,他表示不感兴趣,也没空追查。
毕竟,摆在他面前最大的难题,只有自己才能解决,谁都帮不了他。
冰可乐哐当滚落,他叩开易拉罐大口吞咽时,背后传来薄耀光分外轻佻的笑声:“小矮子,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季远动作一顿,有片刻的失神。
很快,又听见结夏恼怒地否认:“屁嘞!谁看上你了?”
薄耀光低低笑起来,听上去说不出的刺耳。
他奋斗了那么多年才和那群含着金汤匙的富二代站在同一高度,现在他一手建立的商业王国如海市蜃楼般幻灭了,他再不是备受瞩目的青年企业家,而是幼年丧父,被母亲一手拉扯大、什么都没有的贫寒高中生……
他被措手不及的一切弄得焦躁烦乱,薄耀光却还能游手好闲地在这里调戏女生。
他闭了闭眼,压下腾腾翻滚的郁气,对同学会上放火的人恨到极致。
等他顺利拿下省状元后,一定好好和他/她算账!
……
结夏被薄耀光笑得又羞又恼,瞪他一眼,抱着那三瓶饮料匆匆逃掉。
每当他的形象在自己心目中变得高大伟岸的时候,他的轻佻和顽劣又会将一切夷为平地。
她一走,薄耀光便收了笑,幽长小径只剩风掠树叶的沙沙声。
他攥着结夏的那块小方巾,一边将那瓶水一饮而尽,一边打量上面的小刺猬图案。
裹成球、憨态可掬的模样,和她还真像。
最后一滴水滚落喉中,薄耀光一个轻抛,将空瓶精准无误地投进贩卖机旁的垃圾桶。
季远微微抬眸,朝他看了一眼。
薄耀光没急着回去,而是走到小径深处,顺手摸出了一包烟。
火芯咔嚓点燃,他弯下脖子深吸一口气,缭绕烟雾中,半眯着眼问身边的人:“来一根?”
季远没理他,将空掉的易拉罐扔进垃圾桶扭头便走。
身后的人倚着孤零零的贩卖机,缓缓吐出烟圈,被笼上一层白气的眼睛却看透人心般锐利,“你在气什么?”
“你又在胡说什么?”薄耀光一声哼笑惹恼季远,他握紧拳,回头冷嘲,“结夏不过17岁,薄耀光,你要点脸。
”
“哦?”薄耀光收了那副慵懒姿态,站直身,隔着五步之遥的距离与他对视,声音不轻不重,却透着难以忽视的气魄,“你说说,我哪里不要脸?”
“你自己心里清楚,不需要我多说。
”
他嗤笑:“她被你拒绝伤了心,我哄哄小姑娘不行?还是说,她买水给我,你嫉妒?”
嫉妒?他会因为终于摆脱了缠人的花痴而嫉妒?
话不投机半句多,和他交流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季远懒得再废话,绷着脸快步离开,有这闲工夫不如多做几套题。
指间的烟燃了一半,薄耀光被积攒而落的烟灰烫了一下,猛地回了神。
他叼着滤嘴慢慢往回走,想到结夏被羞恼染红的小脸,抬手抓了抓头发,喃喃自语:“啧,小矮子要是喜欢上我……”
后面的话在喉咙里卡了许久,才化为一声轻笑,“那她还真是,有眼光。
”
……
“你说,薄耀光是不是对结夏有意思?”张倩支着下巴等结夏买水回来,看着堆在习题册上的糖果,想到这些天薄耀光的行径,按捺不住一颗八卦的心。
宋晴一口气吃了五支糖,甜到齁,伸长脖子盼结夏快点回来,冷不丁听见这话,睁圆眼睛惊道:“他?对结夏?”
……没那么禽.兽吧?
“没觉得他对结夏热情得反常吗?以前可没见他对哪个女生这样。
”
宋晴觉得她想多了,薄耀光估计就是想逗逗小姑娘,目前他最能确定没有重生的人就是结夏,所以逗弄起来才会毫无顾忌。
至于其他女生……
谁知道是不是重生的?万一皮囊之下是个26岁的老年人,彼此掉马后岂不尴尬?
“可能只是因为他们是同桌的缘故,稍微比旁人熟络那么点。
”
张倩望着篮球场那边,瞧见班花正在给沈临风擦汗,心里就堵得慌:“也对,再说薄耀光那种家世,跟结夏也不合适。
”
“都什么时代了还兴门当户对?”
“不是我思想陈旧,家世悬殊太大总归要受气,最后不是忍气吞声地过日子,就是被扫地出门。
”
“你又知道了?”宋晴不以为然,耸耸肩,“那都是狗血剧演的,现实中嫁豪门过得幸福的女人比比皆是,你何必光盯着那几个悲惨的典型?”
张倩有点激动,想拿出最有利的证据来反驳宋晴,一冲动,倒是忘了有些话不能说,只急切道:“你看陈雪不就是个例子?长这么漂亮,父母都是中学老师,就她一个独身女,辛苦栽培二十几年,结果呢?还不是被沈家人嫌弃,十年感情说没就没,还嫁豪门过好日子呢!悬殊太大,娶都不会娶你!”
这话让宋晴目瞪口呆。
张倩正得意,以为终于扳回一局,给做豪门梦的小姑娘好好上了一节三观课,下一秒,被宋晴猛地拉过去,低呼声在耳边炸响——
“卧槽!张倩你也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