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吾丘鸩,整个中山国的军队,现在都处于这种状态之下。从昨天晚上开始,赵军开始轮番进攻城头。要是攻打也就算了,刚开始还好,赵军还架着云梯,冲向城头,甚至一度登上了城门。但是后来,就都懒得进攻了,每次都是喊打喊杀,然后赵军们仅仅擎着火把,冲到城门下面,看见中山国放箭,他们就撤退了。每次都留下一行弓箭的轨迹。
久而久之,吾丘鸩以为赵军也疲乏了,总归要撤退了,就嘱咐好副将,收好城池,他也不会自己的家,就在城门楼子里休息。
但是没成想,赵军消停了有半个时辰,又开始咋咋呼呼的要进攻,等副将摇醒吾丘鸩的时候,吾丘鸩望城下一看,我了个乖乖,漫天的火把,就想要是将天空照亮一般,如果说刚才的军队只不过两三千人的话,那么现在,好像所有的赵军都出动了一样,远处燃起的火把,还有影影绰绰的士兵,似乎都预示着,赵军今晚要总攻一样。
“他娘的,赵军都是铁打的吗?大晚上不睡觉?”吾丘鸩抱怨归抱怨,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翼翼的组织起防御。与此同时,整个房子城都被调动了起来。从早上开始就惴惴不安的老百姓,本以为能睡个安稳觉了,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没办法入睡,只能继续打起精神,参与到战斗中。
但是,似乎赵军声势浩大,但是依然没有进攻的动力,每次攻打到城下,看见中山国放箭,就立刻呼呼啦啦的撤回去,虽然过不一会,又组织起了一波进攻,但是依然没有什么改善。这倒是让中山人想笑又想哭,要么你痛痛快快的打一场,要么你就老老实实的去睡觉,这半夜玩攀岩,你是有多无聊?赵军的主将,就不怕被骂吗?
然而此时,负责这次进攻的赵军将领李拙,已经躺在地上,快要睡着了,如果不是时不时的鼓声响起,这种以天为被地为床的样子,其实还算是不错的,唯一不好的,就是地太硬,不如床具舒服。
“哎,不知道这样算不算统领一军呢?虽然只有两三千人,但是,那些草人,也算是伏兵吧,至少,中山人可把他们当做真的士兵了。”他一边咬着草茎,一边自言自语到。“不过君上这办法还真灵,轻而易举的就让中山人来了个通宵不眠,枕戈待旦。这又累又饿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君上这一招虚实结合,到是深的孙武子‘以正合,以奇胜’的意味。”
不错,虽然赵军这边打的非常热闹,从远处看去,也是人影绰绰,灯火通明,但是这都不能仔细去看,因为那些都只不过是聚在一起的草人,虽然是点着火把,但是离得这么远,天也这么黑,房子守军连忙着杀敌防御的时间都不够,哪里还有时间去仔细辨认?
这就是赵雍的办法。先用两千左右的步卒,佯装攻城一阵,而且要打出风格,打出血性,然后步卒撤走,用两千辎重部队,分成两队,轮番上演攻城的好戏。再扎上许多草人,在他们附近点上火把,注意不要点着草人,这样远远看去,就像是等待攻城的部队一样,在后面掠阵。而实际上,只有两千辎重部队,在鼓点的催促下,猛跑到房子城下,骗点弓箭,立刻撤走,再换上另外一队,再跑到城下。这样轮番演戏。
由于守城的士兵们,看到赵军进攻,就不得不防御,有了刚开始的教训,谁也不敢轻易认为这是赵军的把戏,只能本能性的去防守。不仅如此,刚开始由于打的太过激烈,导致所有守城士兵都十分疲劳,而吾丘鸩又不是那种心细如发的将领,知道让军队轮番休息,所以几乎整个房子城,都被这两千辎重兵,折磨的筋疲力尽。
而同样的主力部队,包括赵雍和庞葱,都在休息,虽然不时的有鼓声,但是劳累了一天,也就顾不上这么多了,何况,他们都还能睡觉,而他们的敌人,不但听了一夜的鼓声,还靠在城门上,不敢入睡呢!
所以,当第二天,赵军士兵精神饱满的整顿起来,准备今天的攻城的时候,他们的对手们才借着太阳的光亮,看清楚,让他们担心了一晚的敌人,实际上,只不过是一群草人!
赵雍其实一夜都没有睡好,倒不是担心对方会识破自己的小聪明,而是第一天亲自见识到血腥的战争场面,只要一躺下,眼前全是鲜血淋漓的场景,让他感觉,每一个战死的赵人、中山人,好像都举着自己的残肢断臂,慢悠悠的向自己走来,一边走,一边还让自己偿命。
这种感觉,绝对不是战争片和恐怖片能够给予的,而是真真实实的让他能够感受到的。他混迹商场多年,对于商场如战场这句话有很深的体会,一个小小的疏漏,一个信息的错误,都有可能让他血本无归,负债累累。
然而今天,他才意识到,无论多么残酷的商场,都远远比不上战场,因为在这里,死去的不是一个人,而可能是一队人,一群人。如果说,他之前对于古代战争中那些几万十几万几十万的战争数据还能无动于衷的话,那么今天,就是赵雍真正蜕变的日子。
醒握杀人剑,醉卧美人膝,无外如是吧。躺在床上,他慢慢的想着。然而,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了。于是干脆起床,一边等着外面的战报,一面站在沙盘前,自信的研究着地图。直到庞葱肥义等人进来之后,发现赵雍正在沙盘前愣神,心中连说惭愧,赶紧上前拜见。
“算了,想必各位都休息的不错。那么今日,请务必拿下房子吧。”赵雍向众人摆摆手,转身走向自己的位置,然后说道。“庞将军,你预计,今日之战,能否一战功成?”
庞葱不及庞涓的地方在于,行事过于谨慎和周密,虽然这种习惯并非不好,但是要知道,一个优秀的将领,往往也是一个偏执的赌徒,他们相信于自己的直觉要胜过相信分析的数据,所以古往今来众多名将,无不有着一颗狂热的冒险之心。哪怕输的丢掉了性命,也在所不惜。而这,恰恰是庞葱所不具备的,所以他永远达不到乃祖庞涓的高度。
只见庞葱微一沉吟,慢慢说道“敌军虽然非常疲惫,但是中山人性格坚韧,未必肯弃城投降。不过,相信经过昨日晚上,君上的奇思妙计,敌军的士气还是大大有所折损的,是以,臣将力保今日攻下房子!”
“恩,如此最好。既然如此,这攻城事宜,还是有劳庞将军了。”赵雍点点头,看了看众人,问道:“李拙何在?”
“君上,李拙在此。”正在众人寻找他的时候,李拙满脸轻松的出现在帐篷门口,对赵雍行礼道:“李拙在此,叩见君上。”
“昨夜应该非常劳累吧?”赵雍微笑着说道。
“不,君上。我按照君上的安排,先是做好被偷袭的准备,然后轮番攻击房子。初时,中山人尚且对我进行进攻,过了段时间,攻击就少了,到了最后,哪怕我军登上城池了,对方也回应了了,要不是我人少,想必今天,庞将军就不必费劲了。”
他说话俏皮天真,最后还忍不住小小抱怨了一下,倒是令在场众人莞尔一笑,庞葱也是哭笑不得,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哈哈,既然如此,我还真的有活交给你。如果你干的好,我就给你一个惊喜。”赵雍奸笑着说道。
李拙眼珠子一转,然后问道:“若是干不好呢?”
“干不好的话,你就老老实实听我安排,如何。”
众人心想,赵雍这话可就吃定李拙了,因为无论如何,李拙还能忤逆了赵雍的意思不成,还不是想让他干嘛他就干嘛去。李拙当然也知道如此,心中想着左右没什么风险,干了。
“臣听君上安排。”李拙俯身说道。
“如此,你就带领一队骑兵,前往房子西北十里外的山坡埋伏,务必给我活捉了这房子城的主将!”看来,昨日吾丘鸩放肆的笑声,让赵雍至今还记在心里,以至于要活捉了这厮才能够解气。
“小将遵命。”李拙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欢天喜地的应了下来,如果自己能够活捉了吾丘鸩,那可是大功一件,可见赵雍说的惊喜,肯定非常值钱。这样的提拔对于李拙来说,可是非常意外的。
“君上笃定对方主将会弃城逃跑?”肥义在一旁,注意到赵雍的安排,于是出口问道。
“倒不是我笃定他会逃跑,而是他不得不逃跑。”赵雍说道,“我昨日观察地理形胜,发现自灵寿以南,中山唯有凭借滹沱河于我军相持,假若我军攻占石邑,则可从西北绕过南长城,直接进攻灵寿。所以房子丢了也就丢了。如果再丢了石邑,中山国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对方主将与其死守房子,倒不如回师石邑驻防。这一点,应该是错不了的。何况,他也应该疑惑,为什么石邑的还不来援军进行增援。”
“那么,我军要不要北上石邑呢?”李拙这个时候胆子也大了,将众人的心思说了出来。
“不打了。这三万人的粮草供给全靠鄗城,一旦战线拉长,后路被南下的中山军封锁,就得不偿失了。何况石邑定然是城池坚固,没有绝对的把握,没必要去攻打,暂且就放他一马吧。”赵雍气定神闲的吩咐到。
众人细细一品,道理确然是如此,心中对赵雍的佩服油然而生,要知道,这可是赵雍第一次亲自领兵作战,就能提出如此有见地的见解,也非常了不起了。
房子城头上,看着赵军正如水一般的开始攻城,而自己这方的士兵,已经被折磨的筋疲力尽的样子,吾丘鸩知道,从早上,看到远处赵军阵地上的草人的时候他就知道,房子城,已经守不住了。而这一次,敌人没有赢过他的勇猛,而他也输给了对方的狡猾。
“将军,此地已经没有死守的必要,请将军速速离开,北上石邑。”副将是吾丘鸩身边的老人,对于他的忠心,自然是没有可怀疑的。
“我若是此刻弃城而去,到了石邑,恐怕依然必死无疑。”吾丘鸩摇摇头,他真的很累了,昨日赵军的疲城战术很成功,让他后悔不已。
“不然。将军死守房子,已经没有意义。而石邑扼守我军要路,千万不能沦于敌手。将军到了石邑,一定要组织防御,防止敌军北上,方才能够将功赎罪,以报今日之仇。”副将苦口婆心的说道。
这些道理,放在平日,吾丘鸩未必不清楚,不过他困倦一夜,本身又有些灰心丧气,所以反应倒不如副将。此刻想明白此节,也就不再推辞,赶紧走下城楼,收拾行装,准备离开房子城。
庞葱皱着眉头,看着逐渐登上城楼的赵军士兵,知道这一战,胜局几乎已经锁定了,如果不出意外,在中午之前,就能攻下房子城了。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当主将的压力,果然是非常大的,特别是他现在身份特殊,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自己,一旦落败,肯定会被人落井下石,到时候,无论赵雍多么偏袒自己,迫于压力,给自己一个重大的处分,也是情理之中的。所以,他谨慎又谨慎,小心了又小心,终于可以轻松会了。
“报,将军,有紧急军情!”
“说!”
“刚才有一队中山骑兵,从房子城南门冲了出来,对我军造成伤亡,是以其他路守军对南北进行增援。但是,没成想从北门又跑出来一股骑兵,击溃了我军的进攻阵型,向西北逃去了。”传令兵战战兢兢的说完,一言不发的看着庞葱,等待疾风暴雨。
“恩,知道了,下去吧,命令我军全力攻城,务必在午时打下房子。”
“是!”带着疑惑,传令兵飞也似的逃离了,唯恐庞葱想起来,再训斥一顿。
“哼,还真便宜那个小子了。”庞葱心里想着,“不过,这也不错,毕竟一个人攻下一个城,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也并非是好事啊。就权且分一点功劳出去吧。吃亏是福,吃亏是福啊。”他自言自语着,看着已经被赵军淹没的城楼,神色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