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指责来得太迟,萧佑薇背对着来人,听着这声音莫名地觉得耳熟。
张云海如同遇到救星一般,放声大叫道:“爹,爹,救命啊!”
萧佑薇略微诧异,这家伙断了骨头还能这么精神地喊救命,要不是眼看着阿元动的手,她简直要怀疑是不是放水了。
来人匆匆跑过去查看张云海的伤势,萧佑薇看清楚他的脸后愣住了。
张知府!
张云海居然是张知府的儿子?!
虽然知道两人同姓,可她完全没想到他们会是父子。
做父亲的仪表堂堂,威严端方,儿子却是个流里流气、酒色均沾的浪荡子,都说虎父无犬子,这对父子……她可真不知道怎么评价了。
萧佑薇稳稳地站在那里没有逃的意思。
当街打人的确不太好,但是张云海挑衅在前,她只是给他应有的教训,更何况她跟张知府还谈不上什么交情,就算伤了人家儿子,也不存在伤感情的说法。
张知府浓眉紧皱,脸皮重重抽搐了几下,显然是极心疼的,两名随从想帮他把张云海抬走,却被他护着不让碰。
张云海看有人撑腰,眼珠子一转,喊疼喊得更欢快了。
张知府果然抬头质问道:“这位公子,不知小儿何处得罪了你,竟要下此毒手?”
萧佑薇脸上一片平静,淡淡地说:“得罪谈不上,他只是说我爹娘无能,教出了我这么个怂包罢了,大越崇尚孝道,如果是知府你被人辱骂全家都是怂包,不知道能不能耐得住。”
她望了陈二小姐一眼,不紧不慢地添了把火,“知府好家教,让这纨绔把别人姑娘家的闺名挂在嘴边,求亲不成就往我一个路人头上泼浑水,觉着是我勾了人家小姐的心。”
张知府大惊,低头看向张云海:“海儿,可有此事?”
张云海支吾两声,只顾着喊疼不敢应答,人群里又是几声嘘声。
陈二小姐在刚才萧佑薇解释的时候已经按不住了,上前一步大声说:“确有此事!”
“张伯伯,我爹拒绝求亲是因为我娘亲在世时已经指了一门娃娃亲,这您是知道的,可是张云海方才当着众人的面儿,说我,说我看上了这位公子!这,岂不是满口胡言,污人清白……”她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
张知府单手抚额,嘴边开合了几下,羞愧地长叹一声,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
陈二小姐虽然有些不忍,但还是接着说:“他说自己家境富庶,文武双全,责问我凭什么不愿嫁,是以这位公子提议比试一番……”
萧佑薇听着小姑娘解释事情经过,言辞间虽然气愤张云海所作所为,但话里也透着对她的一丝不赞同,大约是觉得她让打断双腿做得过了。
她心头不耐,索性坏人做到底,冷笑两声道:“养不教,父之过,这世间万事先有因后有果,张知府,您若继续纠缠不休,他这两条腿可就彻底耽误了,到时可别怪我没提醒过。”
“你!”张知府被这话气得浑身发颤,突然扫到一旁作保护姿态的阿元,登时瞪大了双眼。
阿元心里没什么弯弯绕绕,见他看着自己,耿直地说:“是你儿子先惹事的。”
言下之意,不是他们故意找麻烦。
张知府认出阿元后,正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男装打扮的萧佑薇。
这时楼上传来一声笑,有男子朗声道:“张知府,京都一别已有数月不见,今天这事我恰好看了全程,若有空不妨上来一叙,用些茶点,疼惜孩子总要有个度才好,这小子也该吃亏学乖了。”
在场的人闻声向上望,只看到窗边半面侧影,白玉为冠,眼角银光闪闪,似是绘着什么图案,他悠闲地把茶杯就到嘴边呷了一口,并没有向下看。
张知府脸色微变,这人怎么到了贺兰城,听这意思似乎是要给伤了海儿的人解围?
可是当街行凶有违法理,他身带官职,怎好轻易放过……
思索片刻,拱手道:“陶公子雅兴,只是下官公务缠身,不便相聚,还请海涵。”
萧佑薇默默听着,从中提取出了几条信息。
第一,陶九知和张知府原先同在京都,互相是认识的,甚至连对方的家眷也十分熟悉,只是关系不算很亲近。
第二,张知府称他为“公子”,却自称“下官”,说明陶九知身上也有官职,在他之上,而且需要保密,所以不能以官职称呼。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她想到了明朝的锦衣卫,再想到陶九知的专长,莫非是皇帝手下的情报机构?
第三,陶九知是在用训诫的语气谈论张云海,丝毫不留情面,张知府却不计较,而是选择转移话题,言辞也客气得很,儿子都伤了还能这么理智地用公务当借口推脱,要不然是陶九知官职高他太多,要不就是有他什么把柄,看这忌惮,可不轻啊。
她摸摸下巴,戏演到这儿该结束了,陶九知是什么身份跟她也没关系,该早些回客栈收拾东西动身才是。
白鸟不是简单的地方,距离那个杀手任务失败已经过了大半个月,新的指令也该到了,除非杀她的这一单撤销,否则接下来等待她的就是无尽的追杀。
萧佑薇转身要走,张知府出声喝道:“站住!”
“伤了人还想逃跑,你们视我大越律法为何物,视公理于何处?!”
萧佑薇淡淡地瞥他一眼,按住阿元,右手缓缓抬高。
一切似乎慢了下来,在众人屏息凝望中,她灵活的手指轻轻一挑,三两下把发带拆开。
如瀑的青丝脱离了束缚后滑落身后,映衬得侧脸多了丝道不明的娇媚,连着她刻意勾勒出锋利形状的眉眼也柔和下来。
“呀,她是女的!”
“居然是女人!”
“原道是风流才子,未曾想竟是个女娇娥!”
人群议论纷纷。
陈二小姐也讶异地啊了一声,脸上满是惊讶,但是不见半点失落悲伤,显然对她扮的少年郎并没有动过心思。
萧佑薇说:“张知府,几天不见,就不认得我了?”她面容做了伪装不假,但是现在换了真声,张知府不会认不出来。
张知府心头发苦,果然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他自从被贬调到贺兰城,一心想做件利国利民的大事,好早些被调回去。本想兴办官学帮助辍学的读书人,苦于地方开支不足,没想到借萧佑薇的帮助,离这个梦想近了一大步,心里当然是记恩的。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当街违律,伤的又是他唯一的爱子?
海儿是夫人离世前最放不下的,他无能管教好儿子,如果放她走了,海儿能理解吗?会不会……再也不肯认他这个父亲?
于法,不能容她行凶后离开;于私,他作为寻常父亲也该为儿子讨个公道。可……
看在场人的反应就知道,今天确实是海儿先惹事,海儿说话没遮拦,在京都就得罪过不少人,如果真是辱人父母又诬陷人家才招的恶果,那他有什么资格讨公道?
张知府僵在原地心乱如麻,萧佑薇却不管他怎么想,朗声说道:
“诸位都看见了,陈二小姐先前为我出头,并非出于男女私情,我本女儿身,与她有金兰之谊,万望诸位口下留情,不要伤她闺誉。”
“至于这位张少爷,他已经得到教训,算是扯平了。我有位师兄医术过人,刚好就在附近,我这就唤他出来为其诊治。”
萧佑薇停顿了一下,微笑着说:“六师兄,还不现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