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是带着凉气的，今早的太阳刚洒下几线金光，茯苓睡眼惺忪地被福婶从被窝里抱起来，絮絮叨叨地叮嘱了许多，还里三层外三层地给她裹了不少衣裳。
茯苓刚跟福婶表达了一下热，福婶怔怔地望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吓得茯苓又惊又愧，再也不敢动了。
她还是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之前什么都好好的，突然之间就什么都变了，不许她去医馆帮忙，不许她在药圃照看草药，不许她出去疯跑，她是乖巧的，就算大家什么都不解释，她也愿意听他们安排。
掌心里是柔软干燥的触感，暖暖的。
茯苓心里想，薇姐姐什么都好，就是太静了，让别人摸不透她心里想些什么，她又不是不会说话，声音也好听，如果往后能多说说话就好了。
咦，为什么要说往后？
茯苓迷茫地想。
她可能不太明白自己马上就要离开的事实，可是她的感觉已经告诉了她这件即将发生的事情。
茯苓走得不是很稳，身体就像一个布娃娃一样，是绵软无力的，萧佑薇带着她走，速度并不快，但是每步都是坚定向前的。茯苓走路的时候两条小腿晃悠着，脸上带着茫然的表情，似乎只是机械地被带着走，脑子里想的和身子做的根本就不同步。
当她的绣鞋又一次磕碰到地面凸起的地方，整个人再次一个趔趄往前扑去，却被萧佑薇稳稳地拉了回来，见她调整好了平衡，就拉着继续走。
从房间到大门的路并不算长，在茯苓身体还好的时候，蹦蹦跳跳的只需要十几个呼吸就能到，现在却好像走了一年半载，漫长得可怕，在这个过程里，茯苓隐隐约约好像明白了什么。
福婶在后面一声声地劝，啜泣声深埋在帕子里，福伯也几次绕到前面来，说要背着她走，可是薇姐姐拒绝了，唔，声音好吓人。
茯苓抬起头去看她，她以为会看到一张绷紧了的冷冰冰的脸，可是没有，她看到了光。
晶莹的眼泪在薇姐姐眼底蕴着，顽强地不肯落下来。
萧佑薇感觉到了她的注视，低头回视时，那两滴眼泪终于顺势夺眶而出，干脆地落在脚前方的石板上，点出两点湿痕，“记住这种感觉，茯苓。”萧佑薇开口。
“啊……”茯苓疑惑地叫了一声。
“往后的路你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去走，如果摔倒的时候旁边没有人拉住你，你就自己爬起来。”
萧佑薇的声音里带着潮湿的感觉，可她说得异常认真。
茯苓看着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瞳孔，怔怔地点头，不知道究竟听懂了没有。
茯苓和华林，在萧佑薇心里是不同的，华林不是简单的孩子，将来必定是要化龙的，可茯苓是个女儿家，她本想娇宠她一世，可……
萧佑薇无奈地想，不知道先前那样的对待会不会宠坏了她，往后要是没了他们这样一心为她考虑，茯苓早晚该学着靠自己。
软糯的小手被交到怪爷爷宽阔的手掌上，他的手不像薇姐姐那样温暖，而是滚烫的，好像烙红了的铁，她下意识想挣脱时，怪爷爷却哈哈一笑，放开她的小手，茯苓觉得一股温和而亲切的力量包围住了全身。
下一秒，她的世界被颠覆了，整个人莫名其妙就到了怪爷爷的背上，清爽的皂角气味窜进鼻腔，怪爷爷大概今天没喝酒，身上一点酒味都没有。
“古叟，茯苓就拜托您了。”她听见薇姐姐这样说，古叟？原来怪爷爷姓古啊。
“啊……”古叟的背很宽阔，茯苓趴在上面感受到视角在动才着急地对着萧佑薇叫。
萧佑薇忍着眼泪扯开笑容说：“茯苓不怕，古叟要带你上山去治病的，你要听他的话，乖乖治病，然后跟着他老人家多学点本事，知道吗？”
茯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她相信薇姐姐，从古叟脑袋旁边伸出小手比划：“那我什么时候回来？”
“古叟说治好了的时候就能回来了，以后我们会去山上看你的。”
茯苓不舍地点头应下，治好了就能回来了，应该没多久就能回来了吧，她想起刚来时候的那场病，虽然杜仲哥哥给她扎针的样子有点吓人，可是好得很快的。
她甜甜地一笑，大眼睛在他们身后搜索，萧佑薇知道她是在找六师兄。
脚步声从后方急促地响起，是六师兄来了，苍白的脸上两只眼睛熬得通红，衣服也皱巴巴的，看得出还是昨天穿的那身。他把紧攥着的手在茯苓面前摊开，一股浓厚的药香从里面散发出来，茯苓好奇地戳戳那个药包，可爱的模样看得六师兄心里一痛。
他把药包塞到茯苓手里，竭力装作平静的样子，笑着跟茯苓说：“山上蚊虫多，你随身带着，一包足够用两个月不会散味的，以后……如果还需要的话，你自己配一份，按我教你的那样配，还记得吗？”
茯苓点点头，笑容里又带出了些疑惑，她把药包放进怀里，比划道：“那时候我就回来了。”
她笑容笃定，六师兄心里一酸，摸着她的头发说：“好，我等你回来。”
古叟状似不经意地咳了一声。
六师兄说：“去吧。”
没想到古叟这时候忽然回头，跟萧佑薇说了几句话。
就是这几句话，让萧佑薇如坠寒窟。
“妮子，老头子跟你说句实话。茯苓丫头这病，跟你其实有大关系。”
“你身上的东西，老头子也看不明白是哪位神仙的传承，可是老头子敢这么跟你说一句，要是没有你的刺激，茯苓丫头的病不至于来得这么快。”
萧佑薇愣住了。
“我？”
古叟没说话，沉着地点点头，从腰间拿出从不离身的酒壶呷了一口，悠悠道：“你们俩分开是好事，茯苓丫头天赋好，我会好好教她，过不了两个月就能痊愈。”
在场的人除了茯苓外都明白他没说的那句话，痊愈之后，茯苓也不能回来。
她会留在大山里做山神新的奴仆，不见外人，将全身心供奉给那虚幻的神灵。
萧佑薇呆立着，一个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飞转。
她忽然记起来，在原著里面茯苓其实不是这么早就被接出凝香坊的，时间应该晚很多，被萧云琪接出去之后还进了白鸟，又过了几年，是在任务失败后被杀。
原来……真的是因为她？
她错愕过后忽然感到被视线锁定，转眼正对上六师兄如寒霜般的面孔，“师兄，我……”
古叟背着茯苓在她发愣这段时间里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六师兄定定地看了她一会，眼中看不出情绪，最后惨然一笑，推拒了她的靠近，“让我静静。”
说完，他趔趄着出了葫芦巷。